本帖最后由 独上春野 于 2014-5-30 16:05 编辑
昨夜，你又走进我的梦里了。碧蓝的天空，暖暖的黄昏，五颜六色的格桑花开得漫山遍野。有节奏的马蹄声踏响耳鼓，马背上的你紧紧地抱着我，你的长发在微风中飞舞，欢快的笑声洒向空旷的原野…… 如今，这样的镜头只能出现在梦里，那些年，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却恍如隔世了。 在我很小的时候，每当格桑花开遍草原的时候，母亲总会说“遇见八瓣格桑花的人就遇见了幸福，你们兄弟姐妹就是上天赐给我的幸福，兄弟姐妹就是格桑花上的每一个枝桠，同根同源，血脉相连的。”姐姐长我十三岁，妹妹小我三岁，在姐姐身下，我还有两个哥哥，却都早年夭折了。两个哥哥的离去都是因为生活的饥寒交迫，无法满足母亲孕育中身体的基本营养。母亲说，那些年男人的手里抓着一把枯草，女人的怀里抱着一个死孩子。两个哥哥的离去，给母亲造成了很大的伤害，因此，她更加疼爱我们。 在我的记忆里，姐姐一如母亲，吃苦耐劳，协助家里照顾我和妹妹。我总记得，姐姐会把大人穿过的旧衣服裁剪后，改制成小衣服给我和妹妹穿。剩余旧的的布料就刷上浆糊，贴在在门板上制成革板，待干燥之后，用麻绳纳鞋底，再制成千层底的布鞋。那时候，满屋都是破旧的衣物和布料，姐姐和母亲拿着剪刀和针线在不停的忙活。而我和妹妹却很高兴，我们知道很快就有“新”的衣服和鞋子穿了。然而，那些用旧的布料做出的衣服本来就失去了韧性，我的淘气总会很快在衣服的破洞上面体现出来，每当看到被我弄破的衣服时，姐姐总是很失望。 在我八岁的时候，姐姐却要出嫁了，要嫁给邻村的一个勤劳的小伙子。母亲说，格桑花的一枝的种子就要落地生根了。姐姐出嫁的那天，我和妹妹抱着姐姐哭的很厉害，我们还那么小，姐姐你就要走了。结婚后的第三天，姐姐和姐夫回门，走的时候，姐姐瞒着母亲在邻居家要走了一些盘子和碗筷，母亲后来知道后就到姐姐婆家去探望。而母亲看到的是，结婚时的衣柜和墙上的镜子都不见了，只有陪嫁的挂钟孤零零的挂在墙上。还有一口锅和一个水缸，姐姐哭着说，那些家具都是姐夫的父母为了结婚借的，结完婚后又还给了人家。听着母亲泪如雨下的陈述，让我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什么是家徒四壁。于是，每当过年的时候，我就会拿着父亲亲手书写的春联，一些米面油肉送到姐姐家里。姐姐总是笑着擦去我脸上的汗水，送给我一百响炮仗玩。之后，我和姐夫把春联贴在门框上，就是竹姐说的老家斑驳的门框上，那个岁月的年就这么简单的开始了。 贫穷的记忆总是苦涩的，于是才让一个大男人在这里喋喋不休的讲述自己过去的故事。我儿时对事物的记忆里有一颗糖，正蓝旗生产的夹心奶糖。用蜡纸包裹，一分钱一块的糖。那一分钱真是我从路边捡来的，但我没有把它交给警察叔叔，而是用它买了一块糖。我却舍不得吃掉，偷偷的藏在兜里。 那天下午，我领着妹妹去草原里放牧我们仅有的一匹马。正是格桑花盛开的季节，妹妹高兴的在花丛里玩耍，葱郁的花丛覆盖了妹妹矮小的个子。我看见成群的蜜蜂都飞往一个方向，又从那个方向飞了回来采蜜。于是，我商量妹妹一个人放马，我要去寻找蜜蜂的巢穴，寻找我要得到的蜂蜜。妹妹不肯，拽着我的衣襟不放。于是，我拿出了珍藏已久的那颗奶糖，作为交换条件。去了很久，没有找到，而我的玩兴大发，直到黄昏才回来寻找妹妹。我看到妹妹躺在那里睡着了，马儿却不见了踪影。我喊摇醒妹妹大喊“马呢？”妹妹惺忪着眼睛说：“不知道”。我很生气：“糖呢？”妹妹眨眨眼说“吃了”。我大喊“你这骗子，你还我的糖！”。之后，我立即去找马。等找到骑马回来的时候，却不见了妹妹。田野里静的能听见蛐蛐的叫声，我满头大汗地翻遍花丛，也找不到她。我疯狂的喊着“妹妹，你在哪里啊——”。我在格桑花的花海里旋转，湛蓝的天空也在旋转，没有一丝云，没有一丝风。远处传来野狼的嚎叫声“呜——嗷——”，巨大的恐惧传遍全身，我坐在花丛里大哭起来，“妹妹，你在哪里啊！”忽然，我感觉有什么在拽我的衣襟，回头看时，妹妹站就在身后，小手里攥着我给的那颗奶糖。“哥哥，我没吃这颗糖，我把它藏在一株格桑花下面了，我找到它了，还给你。”我一下把妹妹抱在怀里：“好妹妹，哥哥不要，糖还给你吃，走，哥带你回家！”。 夕阳如血，格桑花香。马背上，妹妹紧紧地抱着我，高兴的喊着：“回家喽——我们回家喽！”。哒哒的马蹄声踏起野花飞溅，妹妹乌黑的长发在微风里飞舞。那是天地的宽银幕，那是时光的慢镜头。 春华秋实，光阴荏苒，格桑花的种子落地生根。多年以后，我们兄妹各自成家立业，各自忙碌着自己的事业。我们儿时在一起的岁月被珍藏在发黄的记忆里。由于政策的原因，姐姐生了两个女孩，我和妹妹每人只有一个男孩。格桑花变成了独枝，越来越多的独生子女再也无法感受手足之情，更多是自私与孤独。 妹妹商海得意，在坝上草原做大餐饮，自己做了老板。去年春季，妹妹资金吃紧，在我这拿走了二十万元现金。临走时说：“哥，年末还你哦。”我说：“旅游结束你不就有钱了嘛，为什么年末还？”妹妹不屑的说：“借你点钱你哪来那么多废话，小气！”于是，我便无语。旅游季节结束后，妹妹开车回来探望母亲，我去母亲那时，妹妹正在洗头发，喊我去她的包里给她拿护肤品。我不小心弄翻了她的包，一张存折落在地上，里面有二十几万三年定期的存款。而存款到期的时间，正是妹妹承诺偿还我借款的日子。我心里暗笑，奸商啊！这存折里的利息正是多年以前妹妹藏在格桑花下的那颗夹心奶糖。 然而，姐姐的日子却每况愈下，大姑娘出嫁以后，姐姐和姐夫抛弃了老家的房子，随着女儿搬迁至乌兰察布。后来和女儿的公婆发生矛盾，再次远走他乡打工。去年冬天，姐姐电话里说由于劳累脉管炎复发，使我再也无法静下心来。已过天命之年，姐姐不能再这样居无定所，奔波劳累了。我便让姐回到我这里来养病。姐夫依然和所有的农民工一样，背着大包小包领着姐回来了。母亲一百多平的楼房，可以容纳他们，也让母亲不在孤独。姐夫没有一技之长，只能靠体力为生，后来找了一所中学去搞卫生，姐姐则住院养病。就这样安顿下来。 过了些日子，母亲到我这说，你姐夫在学校搞卫生，看见学生扔掉了运动鞋和一些衣服，都没有坏，扔掉了可惜，统统打包拿了回来。我听听而已，也没有在意。那天，我去母亲家里时，一开门就被里面的情景惊呆了。满屋都是破旧的衣服和鞋子，灰尘飞扬，洗衣机在轰鸣作响。这些垃圾堆在洁净的客厅里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姐姐边整理边唠叨，看看这些孩子，这么好的衣服和鞋子都扔掉了，洗洗还能穿，你们小时候要是能穿上这样的衣服该有多好。我的记忆忽然飞回儿时的情形，那时，姐姐和母亲也像现在一样整理着破旧的衣服，而儿时的那种幸福的期待却再也回不来了。 将近年底，姐和姐夫愈加不安，因为他们发现，他们留在这里使我增加了日常生活的开支。尽管我不在意这点开销，但姐姐和姐夫仍然感觉，如果在我这过年会让我花很多的钱。于是，我便去解释和挽留，越是这样，他们却越发的不安。终于，在学校放寒假那个寒冷的早上，姐和姐夫带着那些洗干净的旧衣服不辞而别，回到农村老家过年去了。母亲呆呆地望着窗外，神情凄凉。那一夜，我的胃病突然发作，凌晨两点住进了医院。 2012年4月18日，我的第二个儿子出世。从此，他们有了兄弟可以牵手，有了手足可以牵挂。从此，他们将不再自私，不再孤独。老多多，爹花十万两银子换你来到这个世间，生命的繁衍生息本不应接受强制，党和政府他管不了老子。老多多，在你呀呀学语的叫声中，在爸爸坚实的臂膀里，你会看见，草原上的季风已经吹过，春回大地，草木吐绿，大河浩荡有如春潮生生不息，格桑花上的一枝新蕊已经含苞绽放。
创作于2012年。蓝月论坛倒闭后，家园首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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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30 1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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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30 23:4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