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倚栏听雨 于 2014-4-18 14:09 编辑
当那近乎咆哮的嗡隆声传入我耳鼓时,我抽搐了一下,准确地说,是我的心在战栗。——我被一条狗的吠叫搅得心神不安,由此,我记住了这条无名的狗,并且对它的际遇有了满腹的愁绪。
我在一幢看上去一点都不美的老旧的楼里上班。此楼共两层,我的工作室在二楼,室门朝北,门外是一走廊,每天在走廊上由东到西或由西到东,都能瞥见对面医院的景象。对医院里晃来晃去身穿白大褂的护士妹妹我并没有多加留意,或者说没有产生多少浓厚兴趣,但医院东侧食堂平房的房顶上那条狗却时不时地牵挂着我。
这是一条纯黑色的成年公狗,在我的五、六十米视线里,看起来就不是出身名门望族,相对于草根的人,它就是草狗了。黑狗的体形中等,两只耳朵耷拉着,毛色虽黑,但不算多油亮,可见它并无多少油水入肚,营养极其不良,和它所处的邋遢环境相应着。房顶上确实脏极了,布满垃圾,有一个用废弃铝合金门窗搭起的窝棚,便是黑狗的家了。
房顶上除了孤单单的黑狗,别无其他生物,甚至连一棵草都没有。虽然差不多有网球场那么大的地方,但黑狗施展拳脚的范围非常有限,它囿于一根三、四米长的绳索,这根金属绳索一头系在房顶上方的疑似电线上,一头就系着黑狗颈项上的帆布圈,分明是囚禁黑狗的枷锁。被绳索套牢的黑狗从此成了孤苦伶仃的困兽,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失去自由的它就在房顶上苦度余生,郁郁寡欢。
白天,黑狗会从窝棚里走出来,翘着尾巴,对着太阳或者地面上行人的脚步声仰天长吠,其声震,其声亦苍凉,以示它的存在。吼累了就躺下,闭目养神,然后再吼,间歇性反复。时间长了,人们也许不再注意到它的存在,它的叫声很难唤起人们早已麻木的心。但黑狗持之以恒,从未丧失作为狗所拥有的一切秉性,尽管它知道,做狗难,做一条被囚禁的狗更难。房顶上光天化日之下的黑狗无异于遗世独立,就这么卑微地聊以狗的尊严活着。它站着不动时,就是一尊黑色雕塑,逆光下黑狗的剪影一点也不落俗套,倘若放在照片框里就是一幅完美的摄影作品。
让我忧虑的是象黑狗的皮毛一样黑的黑漆漆的夜里,人们在各自的安乐窝中顺理成章地进入温柔乡,而黑狗却走投无路地躺在冰冷且漏风的铝合金玻璃窝棚里,独自成眠。无论月有阴晴圆缺,无论星空黯淡辉煌,这条魂也守舍的黑狗只能在一方狭小的天地摈弃所有的幻想,无助又无望地蜷伏着。平房虽不高,但相对于黑狗来说,在这么高的四无遮拦的平台上委曲地栖身,未免高得可怕。冬天的夜一定很冷,只有黑狗能体会到高处不胜寒,而夏夜蚊虫的肆虐,则使黑狗遭罪不少。对于养尊处优的人来说,夜色是多么的美好,可是黑狗却要在漫漫长夜里用它的褐色眼睛寻找象光明一样的东西,或许,明朗的天空才是它苟活的希望,适者生存——黑狗已艰难地做到。
我曾打算跑到医院食堂问问,黑狗是何时又是为何丢在房顶上的,以弄清来龙去脉。转念一想,问了也无多大意义,一不能使被囚的黑狗获得自由,二不能使获得自由的黑狗有好的去处。就在每天上班的时候,从走廊上走过的当口远距离地注视着它吧,听听它咆哮般的嗡隆声,平复一下自己时常芜杂的心绪……
光怪陆离的大千世界里,关注一条寻常的狗——一条被囚禁的寻常的黑狗,断然没有诗意,或者有点闲得慌。但我之所思不局限在世间的美好,有时,一条卑微的生命也会给我莫名的触动,比如这条被缚的黑狗。作为动物的人和作为动物的狗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命运,人比金贵,狗如草芥,通常是这样的情况(特例除外),仿佛上天定好了的,谁也改变不了,也没有谁去改变。
于是,我的视线里,吠累了的黑狗显出倦怠和无奈的神色,侧身躺在铺了一些稻草的水泥房顶上作睡眠安神状。有几只麻雀旁若无狗地在稻草上置喙啄食,其实,摆放时间久了的稻草上并无食可啄,调皮的麻雀只是有意无意地光临黑狗的家——如果这也算家,黑狗还是欣慰的,可旁观者的我却要说——
世上狗狗万千条,此条狗狗独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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