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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蜂场情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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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22-8-26 10:28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蜂场情缘

“大肚子,拿侵刀来。老郭,拿刀!”
郭大肚子叫郭加元,是蜂场的助手,四十二三岁,外号不是因肚子大,而是能吃,个头不高挺胖,舌头有点乱,打扑克把二叫赖, 因大骨节走路跩跩的。他来蜂场不是因为会养蜂,一方面照顾他单身,去哪都方便,主要是老实巴交的贫农,开会说他绝对不至于搞破坏下毒把蜜蜂药死。今天我们几个刚到时,兰大唱和大线黄瓜几乎还同时打趣儿道:“老郭,知道峰子几条腿不?”

这是我们生产队的第一个蜂场,自打割资本主义尾巴把几户社员零散养的蜂都归了社里,又买了一些,成立了蜂场,经过几年分窝,现在已扩成了四个。这里地处小黑河六公里半,离铁力县城四十多里,距小铁道几百米,蜂场是个不大的马架子,当初是用草筏子垒砌的,已经很破旧了。如今要用小铁道上撺下的废枕木来个木克楞,盖个大两间,一间蜜蜂越冬作窖用,免得年年挖窖费工又费力。

我们几个人来盖房子,今天下了小火车就一步一个道方子的(枕木)把几袋白砂糖从三里远的五公里车站抬了几趟,然后就一起搅蜜,等盖完房子下山时再把蜂蜜抬回,这是革委会主任安排的,哈哈,真是算计到了,人尽其用,来回不空手,累死人不偿命啊,还说有蜜就一起搅蜜,没蜜老郭也和我们一起盖房子,王凤桐自己照看蜂群连给我们做饭。王凤桐是这的养蜂员,年龄和老郭恍惚,精明麻利。在全队里他家最先养蜂,栽果树,然而也被割了尾巴,他来蜂场完全是因为技术。由于有些驼背人们都习惯叫他弯腰子。

搅蜜时我传连子(蜜框),虽然手和眼皮都被蛰了,但对蜜蜂并无恶感,究竟人是在向它们夺食啊...... 晚饭吃的苞米面糊糊,盛上一碗,兑点儿蜂蜜搅搅,美哉!这也叫近水楼台吧。七月末,林间依然荡漾着椴树密的余香, 秋光将近,早晚蚊子更加厉害了,老郭在门口点上一堆柴火熏蚊子,和兰大唱就着柴棍点着一支旱烟。大线黄瓜打趣道,这大一堆烟不够你俩抽的?“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大肚子说。一列下山的木材车轰隆隆驶过,望着闪现在林隙间的一点光束,兰大唱一嗓子:“吃饱了,不想家了。”

兰大唱叫兰吉贤,大个,黑黑的,挺魁梧,比老郭稍大两岁,因神经衰弱,只要睡着了就喊梦话,什么下山倒、哈腰挂,有时还哼两句东方红什么的,不知道的人会吓一跳。年年冬天出民工去林场采伐,到工棚子选铺的时候都不愿挨着他。刚出学生门的我,作为轻手利脚的劳力,出民工自然少不了的,和大唱一起采伐已历经两个冬天,工棚子的大铺,好几丈长,挤几十个人, 兰大唱总是识趣的在最边上,少影响一面,但在这面被影响的总是我,哈哈总得有人挨着他吧。他会伐锯,我无缘马永顺伐的锯,印象兰大唱伐的锯真真好用,一搂粗的锯口拉下来平平整整,快而顺更不跑偏。他农活和林场活都挺内行,还是半拉木匠和泥瓦匠,干活很有门道。他常说:木匠法子,一大掐子。你要是说他巧,他总是说:巧人是拙人的奴才。

还真不假,在社里谁家炕不热啦,灶台倒烟啦都找他收拾,一收拾就好,越会越有人求。以至于有耍小聪明的人以他会弄为理由,扒炕抹墙的和他换工,替他去队里干一天大帮活,谁不知道扒炕抹墙活见阎王,泥水活是最累的呢?他也没办法。在林场找他伐锯的人也不知占用了他多少休息时间,准备下山时,作个镐把斧把扁担什么的,更常常有人找他。唯有我没抹开麻烦他,只借用了他的刨子自己作了一条扁担, 他直夸我作的不错。

文革这二年,作为地主,作为曾经的剥削阶级,他也陪走资派挨过一些批斗,但他同享剥削阶级的待遇,不知是生命的不幸还是世事的偏颇。

年年一起出民工也少不了沈克发,他个子细高被绰大线黄瓜,二十五六,生产队里少有的文质彬彬人物,应该是四清以前的初中文化,他参加采伐则是负责几十人的食堂伙食管理。他是弯腰子的内弟。这回来盖蜂场的还有比我小三岁的耿才,他刚劳动在社里铲了几天地就一起来了,他俊而敦实,挺标志的小伙子。

小兴安岭的夜空,密布的繁星简直是挤不开摞成摞。我仰望灿烂的银河,不友好的拍打光顾的蚊子,品味郭沫若的诗句。繁星满天,只是无法对应远远的街灯,唯有弯腰子进屋点亮的一豆灯火,他招呼:“焐被睡觉,明天早点儿干活。”呵呵,好个弯腰子比革委会主任还邪乎。

都还没动弹,就听屋里要刀,我比大肚子动作快,从搅蜜机边上摸了割蜜刀迈进里屋:“刀,王大爷。”我自然不知干什么就递了过去。弯腰子侧蹲在炕头,一只手倒掀着炕席,一手把端着的油灯换给了我。借着一豆灯火,我探头一看,吓得险些把灯扔了,“快,郭大爷。”赶紧把灯递向跟进来的大肚子,退到无可再退的墙角。他几个虽然都有外号,我当面可是从来没叫过,只称呼王大爷、郭大爷、兰大姨夫、沈老叔。哈哈,不知算虚伪还是礼貌。“几条?”老郭慢腾腾的问。“一条还不够呛。”弯腰子用刀挑起了一盘土球子,挑在刀上它仍盘着,享受热炕头还余兴未艾,就让老郭投入了火堆。原来草筏墙经过几年的陈旧,会产生许多老鼠洞和蛇洞,蛇像猫一样喜欢烙热炕,弯腰子每天焐被前都要掀炕席检查一遍,许多回都有,还有两条的时候。大线黄瓜问“烧行吗,不是说越烧越多么?”弯腰子说“兵来将挡,”这话外之意无疑就是蛇来火掩了。兰大唱说“上演白蛇传了。”弯腰子“今天就让你当许仙,不过这的白蛇都是黑的。”“这没白的么”我心悸依然。“白的被法海扣住还没放呢,哈哈,挺大个小伙子,胆儿小。”弯腰子奚落我。

我第一次接触蛇,上山采伐都是蛇冬眠的时候,以往钓鱼时也没见过,还没有怕的概念,况且这是地道的毒蛇呀。“小伙子,睡炕头还是炕梢?”弯腰子边焐被边问我,我摇着脑袋:“我在地上摞蜂箱子睡。”我摞了两层蜂箱子,问蛇能爬上不,弯腰子说黑的不能白的能。我又摞了一层,大肚子说别听他吓唬,爬不上了。耿才也和我一样睡在蜂箱子上。历经若许年后,从电视上看到,蛇从斜拉电线杆的钢丝都能爬上高压线,我这不是白费么? 我躺在蜂箱上依然忐忑不安,几次侧身看看,老郭安慰我,“没事了,除非大麻丫头来找你.......”大麻丫头是马鞍山上的人参精,传说经常去戏园子听戏。一次邂逅了南方蛮子,被扯掉了半截衣襟,这是小兴安岭美丽的传说。我迟迟的不敢入睡,兰大唱已哼起梦话,炕上也只能挤四个人,弯腰子把炕头让给了大唱,后来他俩成立儿女亲家。

早饭苞米面饼子,蘸着蜂蜜吃也是上等伙食,蜂蜜装桶的都封上了,喂得罗里剩下的少许,当然也可以说是特意留的,作为我们这几天的特殊待遇,如果这算贪占集体的便宜,那也太君子了。粮食自然是每个人从家里带点,都有定量的,不能嚼人家弯腰子和大肚子不是,菜无疑是就地取材了,他俩的镐头地土豆茄子什么都有。额外贴补的还有弯腰子钻林子采了两趟蘑菇和大肚子跩跩的领着我认路,去附近的泡子下了两个漏盆(破洋瓷盆用钉子凿的满身眼儿抓鱼的用具),每天中午我和耿才去倒出来三二斤小鱼来,几个人暂时的离开了阶级斗争,相濡以沫在这一方世外桃源。

废旧道方子是弯腰子他俩提前带带拉拉备下的, 房木是冬天用马车从社里拉来的,因需要过河,只有冬天马车才能来到这里,如缺少许柱脚土柱子什么的的临时林子里砍几棵,反正在那个滥砍滥伐盛行的时候,是没人管的。只所以还从山下往上拉房木是因为用湿的不好,虽然不是什么百年大计。

弯腰子成了自封的领导,哈哈,他的蜂场么,每天老早的就支应我们。锯的锯,摞的摞,钉的钉,几天就封了盖儿,苫上了草。都舒了一口气,不怕下雨浇了。我几个和泥抹墙,兰大唱则垒烟筒、炕和灶台一些有技术含量的活。大线黄瓜边抹墙还不时的唱几句沙家浜,耿才没眼力见的一把泥向墙上摔去,崩了他一嘴也没耽误唱,“这小刁一点面子也不讲......这草包倒是一堵挡风的墙......”唯我属于好偷艺的人,总偷偷的看烟筒和炕是如何垒法房架子是怎么个砍的,以至于几年后我自家盖房子从木工到瓦工都是自己干的。甚至时而也会作“拙人”的奴才.......  

鸟鸣蛙唱、狼声蛇影、花香蜂舞、白云兰天,蚊子瞎虻,劳累着身体也享受着每个清晨和黄昏。哎,兴安岭哟,到底是什么让人终生难忘呢.......

房子完活了,明天才有下山的混合车,弯腰子生怕大家闲着,挑了几个大蜂群又搅了一次蜜,怕我们走了还得他和大肚子俩忙活。这是椴树蜜的收尾,没有多少,再有就是秋蜜了。他自掏腰包让谁去装点酒,耿才自告奋勇数着道方子去四公里半供销社来回十来里路买了回来,哈哈,怪不得他去,别欺负他小,挺能喝的,我那时可是滴酒不沾的哟。除了蘑菇,小鱼还有大肚子去五公里依吉密河桥下翻河流石抓些蝲蛄夹,几十年后才知这叫小龙虾。

一缕报信的秋风擦拭着夏末的斜阳,榛子挂满枝头等待丰收的时间。蜜蜂的王国被人掠蜜后并没发现什么悸动,依然看似悠闲的忙碌着,这就是大自然吧。蚊子发疯的傍晚还没有到来,划拳的声音依然响在窗外,昭示着这一方人间烟火......弯腰子又去炕头找蛇,好在没有,七八天的时间找出两次,但愿以后在木克楞的墙体里不会出现吧?尽管白娘子的传说或也美好......

下山了,连两个养蜂员一起,上午我们就把蜂蜜桶抬到车站,五公里是个小站,说是站,其实就是铁道边儿,临时停车而已,车傍晚才能到,我们图在桥下大河玩一会儿,洗一洗几天的泥和汗。水在沙滩边潺潺流淌,穿绕树丛草溏向西而去,喝几口清澈而甘甜,美美的。大肚子的两把鱼线被我与耿才各霸一把,柳枝为竿开始钓鱼,钓出就用蒿棍儿穿上,直到把新刨的几条蚯蚓用尽了,我钓了一尺多长两串柳根鱼,这是此行的意外喜悦,回家够父母弟妹全家享受一顿了。

岁月荏苒,五十多年过去了,他几个都已作古,耿才虽然比我小却是最先走的,不几年,生产队打算培养拖拉机手,由于他属于根红苗壮的,派他去田升共产主义劳动大学(文革的产物)学习农机,他饭后打篮球不知把哪抻坏了而英年早逝, 唯我还像个无赖一样在碌碌无为中缱绻余生。

时常想起他们,虽然他们都不是英雄,也不是名人。却是我实实在在的乡亲,无论生死都缠绕着解不开的乡情,就如三国演义的片尾唱的:眼前飞扬着一个个鲜活的面容,岁月啊你带不走那一串串熟悉的姓名......

(此文用的全是真名,我无法不用实名缅怀我的乡亲,怀念我的热土,希望没有亵渎他们)

评分

参与人数 2草币 +140 收起 理由
水清木青 + 80 赞一个!
淡月光 + 60 赞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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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22-8-26 11:06 | 只看该作者
现在实实在在地说,为了生存要想打假难度太大了,只有被迫的地做自己的品牌。也不负自己的辛苦,是真货。
板凳
发表于 2022-8-26 12:11 | 只看该作者
既辛苦,又自在,充满浪漫的日子。
地板
发表于 2022-8-26 12:12 | 只看该作者
几十年以后再来回忆太珍贵了。
4
发表于 2022-8-26 15:55 | 只看该作者
再现真实的劳动场景,浮出栩栩如生的众乡亲相,当年那段劳作的辛苦早已散尽,只留下温馨甜蜜的回忆。
5
发表于 2022-8-26 15:58 | 只看该作者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语言、习俗、生活习惯给我们展现了小兴安岭地区的缩影,很接地气。
6
 楼主| 发表于 2022-8-28 09:07 | 只看该作者
淡月光 发表于 2022-8-26 11:06
现在实实在在地说,为了生存要想打假难度太大了,只有被迫的地做自己的品牌。也不负自己的辛苦,是真货。{: ...

诗握淡月老师光临 屏前问好
7
 楼主| 发表于 2022-8-28 09:07 | 只看该作者
独心 发表于 2022-8-26 12:12
几十年以后再来回忆太珍贵了。

谢谢独心老师提评 诗握
8
 楼主| 发表于 2022-8-28 09:08 | 只看该作者
水清木青 发表于 2022-8-26 15:55
再现真实的劳动场景,浮出栩栩如生的众乡亲相,当年那段劳作的辛苦早已散尽,只留下温馨甜蜜的回忆。{:em07 ...

谢谢木青老师光临 诗握问好
9
发表于 2022-8-28 11:50 | 只看该作者
大荒蜂 发表于 2022-8-28 09:08
谢谢木青老师光临 诗握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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