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悲
宋有闲客爱鹤,放鹤于西山之阴,作亭,名放鹤亭,东坡有文《放鹤亭记》所述是也。
闲人爱鹤可以怡情,国君爱鹤可以亡国,事物的本身本无区别,而身份不同便会有不同的结果,这大抵便是《易》所谓的“时”了。
而鹤又是什么呢?古来鹤便已经是超然出尘的载体之一了,居于湿泽,远离尘世,长颈,纤足,丹顶,这样子俨然便是仙人,这想来也是南极翁坐下鹤童诞生的原因之一了吧?
可是在超然、清雅的同时,很少有人注意到一个前提——野。只有野鹤才是清高的。当世之人之所以会混淆这个概念大抵是因为古人的世界没有动物园,没有人会将鹤饲养在罗网之中,鹤虽与人栖,却不会丧失它的本性,因为它是自由的,因为它的一饮一啄都是以自己的想法行事的。
而现世呢?
昨日在动物园中看到两只鹤立在笼中,一只无精打采,另一只没有上喙,也许那时和它的自由一起折断在了笼门的铁锁上吧?不时几声啼鸣,虽非人言,我却能从中听出一种悲怆。在朝的人与在野的人不同,那么在天空中的鹤与在笼网中的鹤也许也不相同吧?
可是它们都是鹤,为什么一样的物种可以分化出不同的样子呢?
周敦颐《爱莲说》云:出淤泥而不染。单从字面上看,废话也。既出淤泥安有所染?入淤泥而不染方见情操,可是又有几人有这份定力呢?佛祖如何?依旧要在山中苦行;陶潜如何?依旧要在乡野耕犁;老子如何?依旧要去西行弘道——当然,不排除他们对所居世界的不满。可是不满的原因又是什么呢?怀才不遇而已?似乎并非如此简单。古来多少人苦的不是怀才不遇,而是生不逢时,纵观历史的潮流,那些十恶不赦之人在某些特定时段未必不能发挥他的用处,而一生所持法门,又尽是前定。人之狱行,少者十八万两千五佰日,一日为人间九百年,待洗尽罪业转生之时,人间早已不是当初的人间,所持法门多数也早已不再适用于今生,所以才会出现很多矛盾的人——孔丘即是,知不可为而为之,虽然我不推崇那种以人易道的做法,不过他的精神也确实值得后人敬仰一阵的了。
人生时,必会啼哭,而旁人皆笑;人死时,多为慈像,而旁人必哭。何也?目光短浅,过去未来皆不知道又何谈超然?庄子所梦骷髅,是怎么说的?“死,无君于上,无臣于下;亦无四时之事,纵然以天地为春秋,虽南面王乐,不能过也。安能弃南面王乐而复为人间之劳乎!”死后的人,未必不会后悔当初求生吧?而生死的话题永远是无可争论又不曾停止争论的。明朝谁是我?昨宵我是谁?我们本不曾知道。也许每日醒来我们便不再是昨天的“我们”而是以“我”的方式过着另一个人的生活而已,而当我们开始参悟这些时,我们便从至高的参悟中堕入了一个蒙童的境界,金庸在《笑傲江湖》中有这么句话:“如果对手要破你的剑招,必要有招可破。”想来哲学也是如此,什么都不思考,便是最高境界的思考。任何道理,如果辩证的看,它都是无穷无已的,这样的思考没有尽头,最后会引向虚无主义,然后寸步难行,然后一切都化为真正的虚无——这便是人类思想的伟大,只可惜这种伟大是相对于“思考”层面,若是从哲学与智慧,人不及禽兽。鸟兽可以知道春生秋收,可以适当调节自己的欲望,可是人却做不到,那么谁是聪明的呢?谁又不聪明呢?——没有答案,至少,我没有。
庄子曾经在《马蹄》中讲述伯乐与千里马的关系,伯乐是以人道饲马,是屠戮马的本性,而并非成全马,可是若是从老子“相对是非”的角度来看,这一点又是偏激的,是不是屠戮,庄子自然也不知道,而他老人家的看法也是“以庄周之道饲伯乐”,所以这里浅读便觉十分明白,而不可细思,否则便会一团乱麻无可拆解。同理想来,人们所将鹤饲养在笼子里,也是以人之道饲鹤。当然,我这句话是以我之道饲人。
鹤的本意究竟是什么呢?鹤又果真有本意吗?也许一切都是我在自作多情而已,也许它们生活的本就幸福。那么我呢?想来也是生不逢时,人们只知道我的快乐而不曾看到我的悲苦,也许我本不该存在于这个世上,也许我本就不曾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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