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草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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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泰山乌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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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9-11 13:00 | 只看该作者
《走向共和》07章 一衣带水

 一

欧格讷扭头看去,却见莫里逊拿着个照相机笑嘻嘻地站在那里。

莫里逊:“两位刚才的谈话,我可以发表在报纸上吗?”

欧格讷想了一下,“可以,不过你应该综述各国使节的印象后,一并发表。”

莫里逊:“当然,先生。”

喀西尼:“莫里逊先生,作为一个资深的记者,我希望听到您对这次北洋阅兵的看法?”

“这是李鸿章的胜利!”莫里逊毫不迟疑地说,“这位东方的俾斯麦,无疑正处于他辉煌的颠峰时期。北洋阅兵几乎将他的毕生事业,摆开在一切人面前,让大家欣赏。他的要塞、学校、铁路和船坞,还有军舰与火炮,都粉饰油漆焕然一新,礼炮齐鸣,龙旗招展,向他的来和去致敬。但是……”

莫里逊顿了一下,如果是白天,可以发现他蓝眼睛里闪过一丝忧虑,“颠峰过后就是下坡路,而且布满陷阱。不知这位老人是否觉察到,乌云正从四面八方向他头顶聚集,雷声隆隆,暴风雨就要来了……”

另一栋小洋楼内,客厅的小圆桌上,摆了几个精致的菜肴。

盛宣怀在请李莲英吃饭。

他亲自替李莲英倒上一杯葡萄酒。

李莲英端着酒杯却不喝,只是好奇地端详着高脚玻璃杯中红色的液体,问:“这酒色泽艳红,叫什么名儿?”

盛宣怀:“这是法国所产波尔多葡萄酒,前不久法国领事送的。”

“哦!听说葡萄酒活血……”他抿了一小口,“嗯,味道不错。”

盛宣怀:“李公公要是喜欢,我这里还有几瓶,李公公一并拿去。”

李莲英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这洋酒恐怕太后老佛爷都没喝过,咱若拿去,问一个僭越罪,脑袋也没了!”又抿一口,“平日里盛大人喝的洋酒都是洋人送的吗?”

盛宣怀笑道:“哪有那么多可送,若想喝也得自己去买呀!”

李莲英:“用银子能买到洋酒吗?”

盛宣怀:“不能,得先用银子到洋人银行去买英镑,再用英镑去买洋酒。”

李莲英:“买洋酒尚需如此,那咱们买兵船,更要这样办了……咦,那大宗的银子放在洋人的银行里面,放心么?”

盛宣怀:“放心,洋人的银行有个好处,他们最看重主顾了,多少款子放在那儿都靠得住,谁来查也不会透露。”

“奉旨去查也不行么?”

“不行。”

“那不成了抗旨了吗?”

“这……”盛宣怀有些不安了,“话不是这样说,洋人的银行自有他们国家的法律管着,咱们皇太后的懿旨,查不到那儿去。”

李莲英诡谲地笑笑,凑近盛宣怀,低声道:“这么说来,咱们北洋也有钱存在洋人的银行里了?”

盛宣怀悚然一惊,这才发现从买洋酒绕到存钱,自己已入这个老奸巨滑的家伙彀中,鼻尖上不由生出了细细的汗珠,道:“有时为了办事方便嘛!”

李莲英却沉默了。

盛宣怀想想,索性问道:“李公公是不是想要钱用?”

李莲英沉吟着不吭声。

见他这行状,盛宣怀以为猜着了他的用意,不觉放心。又道:“李总管若要钱用,三万五万,我管的电报局、招商局在洋人银行也存有一点款子,可以先替你垫上,如何?”

不料李莲英将手中的葡萄酒一饮而尽,放下杯子,站起身来说:“不用了,咱家要钱用的时候,再来麻烦盛大人。告辞!”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盛宣怀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随后,来到了李鸿章临时官邸。

盛宣怀讲述了刚才的情况。“混账!糊涂!在钱上你这么精明一个人,怎么就会被那个家伙给耍了呢?”李鸿章脸都急红了,暴躁地斥骂着盛宣怀。

盛宣怀苦笑着说:“我这也真叫一辈子打雁反被大雁啄了眼。没想到那家伙从洋酒绕到兵船,又从兵船绕到咱们北洋的款子上去了……”

“算了,别说了!”李鸿章烦躁地踱了几步道,“我就纳闷李莲英是太后身边一日也少不了的人,怎么就会把他派来侍候醇王爷呢?看他那个阴测测的样子,我就存了一百个提防的心,到了还是让他把底给掏了去!”

盛宣怀不服气地说:“朝廷又不管,咱们若不存着一点私房钱,早就喝西北风去了!”

李鸿章:“针尖大的眼,笆斗大的风,传到太后耳朵里,可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他懊恼地说:“丁汝昌要钱的奏折让他改了吧,什么一百五十万都别去想了,先要六十万,我总得买几颗炮弹吧……”

说到这里,他突然脸色发白,捂着胸口坐下去。

盛宣怀大惊,赶快上前扶住他,“中堂你怎么了?”

李鸿章摆摆手说:“不碍事,我想起了那个小村寿太郎……”他抚了抚胸口,“你听他那个声音,真是豺狗之声啊!日本人,不论怎样开化,终是些野蛮之徒,偏又对我存了个觊觎之心,心腹大患!一百年后也是心腹大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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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9-11 13:01 | 只看该作者

日本东京,议会大厦,首相伊藤博文刚念完“关于增拨军费,添置军舰的预算报告”,还没有回到座位上议员们就吵翻了天!

一个议员指着内阁成员们骂道:“就是你们这批无能的家伙,组成了无能的政府!”

另一个议员甚至跳到椅子上吼道:“日本的国民,完全是在勒紧裤腰带生活,政府却还在提出这种毫无人性的方案,作为国民的代表,我们坚决予以否决!”

大多数议员一齐敲着桌子,吼道:“否决!否决!”

伊藤博文和内阁成员们一个个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北京,日本驻华使馆,电报房。小村寿太郎面色阴沉,正在口述电报稿:

“……两天前,中国的醇亲王,代表他们的皇帝和太后,对李鸿章的北洋海军进行了一次大阅兵……通过检阅,发现中国北洋海军的强大令人咋舌,他的存在,对于帝国大陆政策的实施,几乎是难以逾越的……”

议会大厦,一个秘书走到伊藤博文身旁,将小村的电报递给他。

看一眼电报,伊藤博文竟面露喜色,也不理会秘书诧异的目光,疾步回到讲坛前,举起手中电报,向吵嚷的议员们示意。

他开始念电报。

……

小村:“通过检阅,发现中国北洋海军的强大令人咋舌……

……

伊藤:“‘他的存在,对于帝国大陆政策的实施,几乎是难以逾越的。

……

小村:“帝国必须举全国之力,加快发展海军的步伐……

……

伊藤:“‘否则,任何伟大的计划,都将在北洋海军的巨炮下化为齑(音jī)粉!’”

他刚念完电报,议员们又吵得一塌糊涂……

伊藤博文回到坐位上,对身边的外相陆奥宗光说:“立即召小村君回国,以述职的名义,哪怕夸大十倍地报告北洋海军大阅兵的情况,让李鸿章的大炮,堵住这些家伙的口!”

……

北京,储秀宫。醇亲王奕環显然还沉浸在北洋阅兵的亢奋状态之中,虽然是给太后老佛爷禀奏,仍是眉飞色舞,和平常那种拘谨惶恐的样子相比,换了一个人似的——

“臣这次可真叫开了眼界!不说别的,光说‘定远’、‘镇远’两艘铁甲巡洋舰吧,比颐和园最高的牌楼还高出了几倍,浮在海上一座小山似的!那舰上的大炮更是威力惊人,‘轰’地一炮放去,什么样的敌船都灰飞烟灭!臣当时看呀,那些个洋人脸都吓白啦!什么叫军威浩荡?这就叫军威浩荡……”

慈禧似笑非笑地听着。

奕環:“李鸿章治军有方,号令森严,不光是淮军各部和北洋水师,就连洋人对他也十分敬服;丁汝昌也不错,臣看他海上指挥舰队,一会儿双行鱼贯阵,一会儿犄角鱼贯阵,一会儿又是鹰扬双翼阵……把臣的眼睛都看花了!更要紧的是,臣代天阅兵,所到之处,处处感到李鸿章和北洋海军对朝廷的忠谨,让臣心花怒放……”

“所以你就得意忘形,以诗咏志!”冷不丁,慈禧说话了。

“以诗咏志?”奕環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慈禧也不看他,只随口吟道:

“同携禁旅严千帆,
罗拜夷酋列几行。
鸿飞九天齐赞颂,
力辞黄屋福威扬。”

慈禧咏诗的声音虽轻,却如九千个雷霆在奕環头顶炸响!震得他魂飞魄散,嗵地跪倒,他话都说不全了:“那是臣,一,一时高兴……绝无他,他意……”

“绝无他意?”慈禧冷笑道,“那我问你,什么叫‘同携禁旅’?你和谁‘同携禁旅’?和李鸿章吗?北洋水师什么时候变成你们哥儿俩的啦?你又打算怎么个‘鸿飞九天’?啊呀呀,醇亲王府容不下真龙天子啦!咱们的七爷要冲霄而上了!”

可怜奕環,这时纵有一千张嘴也说不清,可又想说清,只把头在地上叩得“砰砰”直响,涕泪交流道:“‘同携禁旅’是,是说阅,阅兵时情景……‘鸿飞九天’是指我中国,国,国威……”

慈禧:“你怎么个解释那是你的事,我只劝有的人放明白些,不要以为儿子当了皇帝,如今又亲政了,就生出许多妄想来!”

奕環本来惊悸恐惧已达极限,听得慈禧这句话,不由急火攻心,连同肝病发作,那脸眼看着由紫而转为蜡黄,说得一句“列祖列宗在上,奕環绝无不臣之心!”声音便渐渐弱了,人也渐渐瘫了下去……

李莲英连忙上前,伸指在奕環鼻孔下探探气息,有几分紧张地说:“老佛爷,七爷怕是不行了!”

慈禧面无表情,冷冷地说:“没得个大惊小怪!说他两句,怎么就会不行了?叫两个人,送他回府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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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9-11 13:01 | 只看该作者

日本,东京。一辆马车橐橐驶过狭窄街道的石板路。

马车上坐着小村寿太郎。注视着街道两旁的店铺民居,他狼一样的目光竟泛起一丝温情。

“停一停!”突然,他喊道。

“噫——”马车停了下来。

小村跳下车,向路旁一个料理店奔去。

店里摆着各种零食:寿司、烧巴、甜不拉……

老板见来了客人,恭敬地鞠躬,“多谢光临!”

小村:“有饭团吗?就是蘸着酱油吃的那种。”

“有,有!”老板取出热腾腾的饭团递过来,又摆上一小碟酱油。

小村迫不及待地吃起来。

老板看着他,奇怪地问道:“瞧你这个样子,一定是见过世面的大人物,怎么也吃这种穷人的食物呢?”

小村大口嚼着饭团,含糊不清地说:“离开日本久了,最想念的就是东京长谷町的饭团啊!”

老板:“出国去了,真了不起呀!能够问你是从哪个国家回来的吗?”

小村:“中国。”

老板惊羡地瞪着眼说:“是中国吗?那是让我们日本人非常羡慕的国家啊!听说它虽然女人们的脚很小,国土面积却是很大的,真想去那里看一看啊!”

小村将最后一口饭团塞进嘴里,盯着老板说:“仅仅去看一看是不够的,你应该去中国发财,开一个规模大十倍的料理店,再尽情享受他小脚女人独特的妙趣!”

老板:“那是做梦吧!”

小村狼一样的眼睛闪着绿光,“如果没有这个梦,你就不配做大日本帝国的国民!”

……

日本首相官邸,乌亮的矮桌上摆着一册文件,上面用正楷汉字写着“关于增拨军费,添置军舰的预算报告”。

小村寿太郎进来,向盘膝围坐在桌旁的几个人深深一鞠躬:“我回来了。”

伊藤博文伸手示意他坐下,说:“小村君,请马上汇报北洋海军阅兵的情况!来不及问候你风涛辛苦,请原谅。”

……

老板嘴里哼着小调正忙碌着。

“我回来了!”随着一个清脆的声音,老板的女儿纯子出现在门口。

她短发齐耳,白衣蓝裙,正如她的名字那样,清纯可爱。

纯子将书包一放,上前接过老板洗鱼的盆子,“爸爸,请让我来吧!”

老板:“好,好,纯子一回来,手脚是闲不住的。”

纯子:“爸爸辛辛苦苦供我上学,应该帮爸爸分担一点辛苦。”

“辛苦……”老板嚼味着这两个字,一个人“嘻嘻”笑出声来。

纯子奇怪地问:“爸爸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吗?”

老板:“今天店里来了一个大人物,他叫爸爸到中国去发财,他还……嘻嘻,虽然在女儿面前不好意思,我还是说出来吧,他还让爸爸去享受中国小脚女人的妙趣哩!”

“爸爸用不着不好意思……”纯子已把洗好的鱼放在案板上,用菜刀切为几段,“朝彦说了,中国是我们的敌人,如果能打败它,当然要夺取敌人的国土、财物和女人。”

老板:“是朝彦家小儿子说的吗?他家是亲王,纯子是平民的女儿,爸爸担心你们相爱是没有结果的。”

纯子“咯咯”笑起来,“爸爸是明治时代的人了,思想还停留在‘幕府’时候……哦,爸爸,朝彦已从横滨的海军学校毕业了,我们约好今天见面……”

老板:“去吧去吧,他要亲你一下是可以的,只是别让那小子占太多的便宜,啊?”

纯子笑得一脸灿烂,“爸爸也真是……”

秋天的上野公园,金黄的落叶铺了满地。

纯子双手放在背后,倚靠在一棵银杏树上。

朝彦十五郎和她面对面站着,俩人相隔很近。

纯子澄澈的目光注视着朝彦。

纯子:“朝彦君瘦了。”

朝彦:“怎么,纯子不喜欢吗?”

纯子:“无论变成什么样,纯子都是喜欢的。”

朝彦的确变化很大,也许是长期的严酷海上训练的缘故,那张娃娃脸变得瘦削了。海风在上面磨砺出坚硬的棱角,增添了男人的成熟阳刚之气。

纯子伸出手,想去摸他的脸,不知怎么又把手缩回来,说:“从海军学校毕业了,还是回到‘扶桑’舰去吗?”

朝彦:“不,我们正在待命,准备接受新的军舰。”

纯子:“新军舰?”

朝彦:“对,‘吉野’号,它的航速是二十二点五节,比中国的主力舰‘定远’的十四点五节航速快多了……可惜它现在还在英国的船厂里。”

纯子:“为什么不将它快些接回来呢?”

朝彦:“都是那些可恶的政治家和议员们,真想把他们统统扔到大海里面去!”

他抬起头,仰望着头顶的蓝天白云,叹口气道:“如果我的生命能换回‘吉野’舰的一个螺钉,我会毫不犹豫说,请拿去吧!”

纯子一把抓住他的手,“如果朝彦君允许的话,我也愿用我的一切换回‘吉野’舰的一个螺钉。”

握着纯子温软的手,朝彦冲动地说:“纯子,我想要你……”

闻着朝彦突然急促的鼻息,看着朝彦眼里闪烁着饥渴的神情,纯子闭上眼睛,“只要朝彦君快乐,请拿去吧……”

朝彦俯下身子,就在要接触到纯子鲜嫩欲滴的嘴唇时,他停住了,“还是让我成为‘吉野’号的军官后,再来享受纯子吧!”

……

北京,醇王府,冷烛闪忽,幽光飘摇。

奕環躺在床上,那张蜡黄的脸此时已是灰白,失了神的眼睛一动不动睁着。

醇王福晋坐在床沿默默垂泪,年幼的载沣紧紧依偎在母亲身边,惊悸地注视着眼前情景。

其他的侧福晋、太医、仆人使女,个个垂首屏声,站在一旁。

突然,奕環眼睛动了一下,喉咙里也发出些轻微的声响。

福晋连忙俯过身去,颤声问道:“王爷,您要说什么……”

奕環却挣扎着想坐起来。

一名侧福晋忙上前来,帮着福晋半扶起奕環。

奕環费力地抬起手,抖索索指着那幅他亲手用魏碑体工工整整地抄写,挂于墙壁的格言——

财也大,产也大,后来子孙祸也大。若问此理是若何?子孙钱多胆也大,天样大事都不怕,不丧身家不肯罢。财也少,产也少,后来子孙祸也少。若问此理是若何?子孙钱少胆也小,此微产业知自保,俭使俭用也过了。

福晋和他多年夫妻,如何不晓得他的心意?当下触动衷肠,一把扯过载沣,泣不成声道:“沣儿,快给你爹爹说,咱们家的后代,再也不当皇帝了!连王爷也不要当……”

载沣听话地跪下,给奕環叩了个头,一字一句学说道:“爹爹,咱们家的后代,再也不当皇帝了!连王爷也不要当……”

听他这样说着,奕環的手才慢慢垂下来,眼神也归于黯淡……

“爹爹呀……”载沣哭喊着扑上去。

……

毓庆宫外,星光朦胧。

一个人影从殿内走出,来到月台上。

是光绪皇帝。

他在星光下伫立一会儿,看看四周静悄悄的,便朝着醇王府方向跪下,叩下头去,久久才抬起头来。

“爹爹!”他轻轻喊得一声,顿时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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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9-11 13:02 | 只看该作者

东京,天皇皇宫。首相伊藤博文、外相陆奥宗光、海军大臣西乡从道、军部代表伊东佑亨以及小村寿太郎进来的时候,诧异地发现,殿宇深处,轻纱帷幕后面,天皇与另一个人盘膝对坐,正在谈话。因隔着一层纱幕,距离也较远,看不清那人是谁,但从天皇前倾的身影可以感觉到,他们的谈话很投契。

一个皇宫侍从上前来,对伊藤说:“陛下正在接待重要客人,请首相和各位大臣就在这里等候。”

“是。”坐下来的时候,伊藤轻声问那个侍从,“可以知道那位重要的客人是谁吗?”

侍从:“福泽喻吉。”

陆奥惊讶地说:“是大学者福泽喻吉吗?他不与政治家同流合污,不与政府合作的态度是人所皆知的,是伯夷、叔齐那样的贤哲啊!”

小村:“他是那样清高的独立思想家,陛下却邀请了他,他也接受了陛下的邀请,真令人费解。”

伊藤:“也许因为他的言论对国民有指导意义,陛下才请他来问计的吧……”

帷幕后,六十余岁的福泽喻吉一头银发,腰板挺直。与天皇相对而坐,面色沉静如水。

天皇:“明白了先生对世界格局独特的看法,朕大有所获。但朕还是想知道先生对于中国的态度?”

福泽喻吉:“陛下是想问最近北洋海军检阅的事吗?”

天皇:“什么也瞒不过先生的。”

福泽喻吉:“我最近看了《泰晤士报》的报道,怎么,陛下感到很焦虑吗?”

天皇:“无论如何,北洋海军的存在,对于日本民族总是个不愉快的事实吧!”

……

因为不知天皇和福泽喻吉的谈话要进行多久,所以伊藤他们开起了小型的“内阁会议”。

“为了对付北洋海军,帝国已经添置了严岛、桥岛、桥立以三个风景区命名的三条舰,但如果不把世界上航速最快的巡洋舰“吉野”号买回来的话,我们还是无力与北洋海军抗衡!这是奏对时一定要让陛下明白的。”海军大臣西乡从道说。

“陛下和我们的立场是一致的,要通过军费预算,难对付的是议会那帮家伙!希望小村君的报告,能说服他们……”伊藤博文脸膛黧黑,骨骼粗大,与其说他是首相,不如说是常年在风雪呼啸的北海道捕鱼的渔民更合适,但他从说话的口气到神色却是深谋远虑的。

陆奥外相却是真正的乡下人出身,虽然后来毕业于西方名牌大学,西装革履也掩盖不了他的野蛮之气,他做事向来是以强硬著称的,说话时高颧骨不停耸动,“光靠说服不行,要牵着议员们的鼻子走。”

伊东佑亨:“还要对他们发起进攻,小村君的报告中间突破,天皇陛下的首肯和国民的支持再形成夹击!”

帷幕后,福泽喻吉没有正面回答天皇的话,反而闭上眼睛,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中国已经衰落到那样的地步,所谓把它导向文明开化,实在是一句空话,即使出现一百个李鸿章那样的人物,也无济于事。”

天皇:“振兴亚洲的重任,早已不能依靠中国。朕记得先生的一句名言:‘西有英国,东有日本!’先生对前途的瞻望,真正是眼光远大。”

福泽喻吉深深叹了一口气:“物种的进化,优胜劣汰,乃是自然的规律。同为亚洲黄种人的中国,是我青少年时代最为仰慕的国家,陛下知道我读过多少汉文书籍吗?《论语》《孟子》固不待言,《诗经》《书经》《蒙求》《世说新语》《左传》《战国策》《老子》《庄子》《史记》前、后《汉书》《晋书》《五代史》《元明史略》都是我所认真研究过的啊!特别是《左传》我读了十一遍,精彩之处,现在还能背诵。可是现在,它已经变成一个令人厌恶的国家了……”

“那么如果向中国开战,先生不会认为有什么不对的了。”小村说。

福泽喻吉:“我在拙著《脱亚论》中就说过,日本应该尽早脱离亚洲,与欧洲那样的文明国家为伍。像中国这样的国家,已经成为恶友,早就应该抛弃的!”

天皇感叹道:“先生的话,真像富士山的积雪,圣洁高远,让朕受益无穷!”

……


陆奥宗光:“国民的共识是太重要了,要高举民族主义的旗帜,将国民对政府的不满,转移到对中国的仇恨上面去!”

伊藤博文:“外相的话真是说得太好了!日本帝国的优势就在于一举起民族主义的旗帜,便能够举国一致。而中国向来是各行其是,他们的人民对于国事更是混沌无知。李鸿章刚想伸一伸胳膊,马上就会有七八只胳膊把他拽住!”他得意地笑了。

……


天皇陪着福泽喻吉从帷幕后走出来。

伊藤等人一齐站起,垂首而立。

天皇却像是没有看见他们,一直将福泽喻吉送到殿门口。

福泽喻吉深深鞠躬道:“请陛下留步。”

天皇:“先生保重。”

看着福泽喻吉在内侍伴随下走远了,他才回过身来。

伊藤等人正欲上前觐见,却又听得一个侍臣唱呼:“恭请陛下用膳!”只见一队穿着淡雅和服的宫女迈着小碎步跑进来,坐于宫殿一侧,手持琴瑟笙箫,开始演奏。

檀板轻敲,丝竹悠扬。

精致的纯银器皿中盛着各种美味珍馐,由四个侍臣用黑红双色漆盘托着,膝行放置天皇面前的案几上。天皇却未举箸,反而示意伊藤他们上前。伊藤等齐声道:“臣伊藤博文、陆奥宗光、西乡从道、伊东佑亨、小村寿太郎觐见陛下!”

天皇:“让你们久等了,坐吧。”

侍臣摆上锦垫,五人面对天皇跪坐。

伊藤博文看到案几上摆满的珍馐,不安地说:“臣等打扰陛下用膳了。”

天皇:“无碍。你们的奏折,朕已经看了,深感忧虑。怎么,购买‘吉野’号的预算议会坚决不肯通过吗?”

西乡:“政府希望得到陛下的支持。”

天皇:“议会通不过,朕也不能强求。”

伊藤:“本届内阁非常为难,如果按照这个预算,军费将由百分之十增至百分之三十,国民确实无力负担;但中国北洋海军的威胁也摆在日本面前!”

天皇对着小村寿太郎:“你刚从中国回来,你以为呢?”

小村:“恕臣直言,当北洋海军的大炮打到日本本土的时候,再增加多少军费也迟了!”

伊藤呵斥道:“小村君,在陛下面前说话要慎重!”

西乡:“如果‘吉野’号不能及时从英国买回来的话,小村君的说法也是有道理的。”

天皇:“你说及时是多久?”

西乡:“一年。”

“半年!”天皇从宝座上站起。

伊藤博文等大惊,一起站起,几乎不敢相信地看着天皇。

天皇穿着白色锦缎的长袖、齐膝和服,飘垂的深红色裙裤,裙边刚好拖在他的脚上那金、黑两色高跟木屐后边。与他高贵典雅的穿着形成对比是他脸上那阴鸷的神情,他冷冷道:“朕一日也不能容忍中国的海军在朕面前耀武扬威,半年之内,‘吉野’号必须买回!”

伊藤博文有些迟疑地说:“臣等将竭尽全力,实现陛下的意志。但是国民要负担如此庞大的军费,恐怕很困难。”

天皇刀一样的目光从浓眉下刺向伊藤博文:“朕是那样不体恤臣民的君主吗?像勾践那样卧薪尝胆,朕也是能够做到的……来人!”

几个侍臣闻声跑来,匍匐在地。

天皇:“将膳食撤了下去!从今日起,朕一天只吃一餐,直至帝国海军超过北洋海军为止!”

伊藤博文等深为震撼,一齐跪下齐呼:“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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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9-11 13:02 | 只看该作者

储秀宫,体和殿内,一张硕大的餐桌,金樽玉盏,摆了满满的一桌。

殿外,还有长长一溜太监从西膳房鱼贯而出,他们弯着腰,将手上装有菜肴的各式金银玻璃器皿高举过头,直往体和殿而来。

一个太监数着菜:“一百二十六、一百二十七、一百二十八……好!”转身唱呼,“御膳齐备,动乐!恭请老佛爷进膳!”

丝竹妙曼。慈禧搭着李莲英的手,走了进来。

她在餐桌的上首坐下,李莲英将一双纯银筷子,捧着送到她手里。

慈禧拿着银筷目光慢慢地向满桌的菜肴看去。

她两旁侍立着八个宫女,慈禧目光落到哪样菜肴上,宫女就用小银勺将那样菜舀一勺放在碟子里,跪放在她面前。

慈禧尝了两样菜肴,将筷子一放道:“就这点菜,真没办法下筷子了!”

……

天皇阴沉桀骜的声音传遍日本:“朕一向以为,帝国振兴的重任在于海军。虽帝国从国库岁入中拨出巨款供海防之用,朕也每年从内库中拨出成果30万,聊为资助,但犹感不足。朕甚为忧虑。为表明卧薪尝胆之志,激励臣民忠勇之心,朕决定从即日起,一日只食一餐。帝国海军一日不强大,朕一日不复食矣……”

日本岛国沸腾了!

悬挂着天皇御旨的街头,黑压压地跪着喧嚣的国民,他们伸手向天,流着泪,狂呼着“天皇万岁!”

精美插花的豪华客厅内,一个富商正指挥家人,将各种珠宝首饰收集在一起,光灿灿的堆了满桌。他用一个写着“捐赠”字样的锦袋,将珠宝装了进去……

学校,一双小手捧着一个写有“购买‘吉野’舰”字样的募捐箱,一群七八岁的学童,手里攥着一枚或两枚硬币,排着队走到募捐箱前,将硬币投进去……

料理店,门口飘着一面“义卖”的旗帜。

柜台上,也摆着一个“购买‘吉野’舰”的募捐箱。

每一个来料理店买食品的顾客,都将钱投进了募捐箱内。

老板站在柜台后,不停地向顾客鞠躬,说:“‘吉野’号谢谢你了,‘吉野’号谢谢你了……”

纯子一阵风样跑进来,将书包往柜台上一扔,满面通红,激动地叫着:“爸爸看到天皇陛下的诏书了吗?”

老板:“看到了。让天皇陛下饿肚子,那是全体国民的耻辱啊!”

纯子流着泪说:“如果能马上买回‘吉野’舰,天皇陛下就该放心了吧!还有朝彦君……”

老板指着募捐箱:“我们不是在努力吗?”

“那是爸爸的努力……”纯子痴迷地望着虚空,喃喃道,“我一定要为‘吉野’号尽自己的力量,哪怕购买一个螺钉。朝彦君,请你理解!”

……

训练场,寒风料峭。一队年轻的海军士官生,光着黝黑结实的上身,在做搬运炮弹箱的体能训练。

寒风中他们一个个大汗淋漓,炮弹箱粗糙的棱角将他们的手磨得血糊糊的,没一个人吭声,只是紧抿着嘴唇,疯魔般的将炮弹箱搬来搬去。

“嘟——”一声口哨,他们停了下来。

一个军官喊:“开饭!”

他脚边是一个装着变冷了的饭团的竹筐。

士官生们排着队走过来,每人依次从筐里拿起两个又小又硬的饭团,

但谁也不吃。

军官喝问:“为什么不吃?”

没有人回答。

军官再次喝问:“为什么不吃?”

朝彦跳起身来,几乎是咆哮地回答:“天皇陛下一日只吃一餐,我们能吃得下吗?”

他将两个饭团放回筐内,猛地转身,又搬起了炮弹箱。

其他的士官生,纷纷将饭团放进筐内,跑了过去……

泪水和汗水一起从朝彦脸上淌下来!

……

议会大厦,会议气氛十分热烈。议长:“我谨代表本届议会宣布:“政府关于‘增拨军费,添置军舰的预算方案’获得一致通过!”

议员们全体起立,欢呼声震耳欲聋!

内阁席位上,伊藤博文、陆奥宗光、西乡从道等,还有列席的小村寿太郎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得意地站起来……

陆奥宗光和小村寿太郎并肩走出会场。

陆奥:“大事已毕,小村君该好好放松一下了吧?”

小村:“是啊,这精疲力倦的身体是该有人好好的抚慰了。”

陆奥:“听说富川町的姑娘不错。“

小村:“想不到陆奥外相也精于此道,传到外界要引起轩然大波的。”

陆奥:“女人是政治家最好的安慰。如果连这个也攻击,那真是一点儿人道也没有啊!“

……

富川町的艺妓馆,一抹粉墙,园门半开。

门口挂着几个光油纸椭圆形的红灯笼,上面写着“礼”、“乐”、“诗”、“书”四个黑色宋体字。

每个房间的方格落地门都裱糊着细白的皮纸,灯光、琴声和着低吟浅唱,一起流泻出来……

艺妓馆内房间,朝彦十五郎与纯子相对而坐。

纯子薄施粉黛,乌黑的头发梳了个高高的髻,插着一根碧玉簪,穿一件锦缎隐底团花的白色和服,系着浅蓝色缎带,和服的领口处,雪白的乳沟若隐若现。

朝彦没戴军帽,光光的头皮泛着青光,他脸上也泛着青光。

朝彦阴沉地说:“这么说,纯子的决定是不可变更了?”

纯子俯下身子,头几乎贴到了地面,小声而清晰地说:“我只有请求朝彦君的原谅了。”

朝彦:“难道不能用别的方式为购买‘吉野’作贡献吗?”

纯子:“一个强壮的工人,每天的工资还不到零点一五日元,像我这样一个女孩子,又能做什么呢?”

朝彦眼里闪着寒光,“我会杀死纯子的!”

纯子:“那我也请求等纯子挣到钱,为‘吉野’号买回一个螺钉之后……”

“砰砰!”一个女人敲着隔扇门喊道:“纯子,还在屋里磨蹭什么呀?来客人了!”

纯子再次俯下身子,对朝彦说:“请原谅,不能让朝彦君完整地享受纯子了。”

说完,她拉开门,走了出去。

另一个房间,小村寿太郎正襟危坐。

隔扇门拉开,纯子进来。

小村眼一亮,脸上露出了微笑。

纯子拿起茶盘上的茶壶,刚要给小村倒茶,手被捉住了。

纯子有些惊慌地,“您太性急了……”

小村一把将她拉入怀里,另一只手正从她领口处伸进去,在她胸前摩挲着,“已经很久没有接触女人了,真是饥渴啊……”

纯子:“第一次做这种事情,请多关照。”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小村猛坐起来,一把扯开纯子的腰带,扑了上去……

男人粗重的喘息和女人的呻吟从隔扇那边清晰传来,“月是故乡明……女人的滋味……也是日本好啊……”

朝彦十五郎还是坐在原地,两手撑在膝盖上,凶狠的眼神望着前方。听着隔扇那边传来的声音,他一动不动,只有一丝殷红的血,从他紧咬的嘴角慢慢淌下来……

街头,清晨的东京街头,阒寂无人。

一个募捐箱挂在路边的灯柱上。

纯子碎步跑来,她从怀里掏出带有体温的纸币,轻轻地,轻轻地投进募捐箱里……

储秀宫,慈禧:“其实你不去北洋,我也知道李鸿章留了一手,只不过留多留少?怎么个留法?我不大清楚罢了。”

李莲英:“他要留归他留,反正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宾,莫非王臣。有什么你的我的?天下都是老佛爷的!甭管谁的钱,到要用的时候,老佛爷拿过来用就是了!”

慈禧:“话虽这样说,我也得占住个理儿。北洋海军待遇优厚也好,李鸿章在洋人的银行存了点钱也好,大面子上都是说得过去的。再说呢。北洋海军能有今天这个模样,不花费银子还真不行。”

李莲英:“老佛爷的肚量天高地广,不过奴才总是心里觉得不平,他们要用尽管用,凭什么老佛爷修个园子就这样作难呢?”

慈禧笑眯眯看着他说:“算了小李子,你甭给我添柴上火了!不就是没让你上军舰吗?李鸿章没有错!再说呢他办海军办出了名堂,给咱大清朝挣了面子,这是连洋人都翘大拇指的,我还能不奖赏他?至于他攒私房钱什么的,那些个小猫腻,我也有法子对付他,一步步来吧……”

光绪帝端坐养心殿正殿龙椅之上。

顶戴灿烂的大臣们班列两旁,李鸿章跪在大殿中间。

一名太监正在宣诏:“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北洋大臣,直隶总督李鸿章,二十余年来筹建海防,忠诚勤慎,呕心沥血。此次北洋水师大阅兵,龙旗碧波,铁舰巨炮,扬中国威于世界,该大臣功不可没。着进封为一等肃毅侯,赏赐黄马褂,戴三眼花翎。北洋水师各部,俱有赏赐,钦此!”

早有一名太监将放着三眼花翎和黄马褂的托盘捧到李鸿章面前。

虽宦海沉浮大半辈子,将荣辱得失看得淡了,但此番所受毕竟是人臣殊荣,更是对自己这些年来办海军的肯定。因此,李鸿章激动得重重磕了个响头,颤声道:“臣叩谢天恩!”

光绪亲切地说:“起来吧。”

李鸿章又叩了个头,这才接过托盘站起。

两旁的大臣们此时表情各异。

光绪:“此番北洋阅兵,朕心甚慰……”

不知为什么,说这句话时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中国实实有了一支雄视远东的强大海军。朕从此可以安枕矣!”

李鸿章:“能让圣上和皇太后安心,那是做臣子的福分。但说到雄视远东,臣窃以为……”

光绪:“李中堂难道有什么隐衷不成?”

李鸿章:“隐衷倒没有……北洋阅兵之后,海军提督丁汝昌曾给皇上上了一份奏折,皇上想必看了?”

光绪:“噢,是那个海军请拨六十万银两,更换维修设备,购置炮弹的奏折吧?”

他将目光转向大臣班列中的翁同龢,“朕已批给翁师傅去办了。”

翁同龢站出班列,“禀皇上,户部现在能动用的银两也就剩下六十万了,如果全部给了北洋,其他地方要钱,臣就没法子了!”

李鸿章急了,上前一步道:“禀皇上,六十万银两无论如何不能少,少了,我北洋海军就开不动,打不响了!”

……

日本横须贺军港,彩旗飞舞,欢呼震天。

一艘崭新的军舰——‘吉野‘号缓缓驶进军港。

穿着雪白海军制服的朝彦十五郎挺着胸,铁浇铁铸般站在炮位上。他嘴角紧抿,黝黑的脸上毫无表情,只有凶狠的目光直视前方。

伊藤博文,陆奥宗光,西乡从道,还有伊东佑亨等站在欢迎人群的最前面。

西乡从道得意地说:“世界上航速最快的巡洋舰‘吉野’号的到来,再加上新近购置的舰艇,帝国海军在总吨位,航速和射速方面都超过了北洋水师,可以和他一决雌雄了!”

伊东佑亨:“我已向天皇陛下请求,担任进攻中国的海军舰队司令。”

伊藤博文笑道:“两位不愧是军人世家,武士的精神在血液里沸腾了吧?”

陆奥宗光眼里闪着狡黠的光:“战争不是说打就打得起来的……”

伊东佑亨:“我们不是一直在为此做准备吗?”

伊藤博文沉默了。他望着海天迷蒙处,半晌,才缓缓道:“天皇陛下喻令,时机已经成熟,现在只要寻找一个借口,就可以向中国开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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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9-11 13:07 | 只看该作者
《走向共和》08章 社狐庙鼠

储秀宫太监住房,房间阴暗简陋,狭小的除了那张铺炕外,几乎没有插脚的地方。

李光昭蜷缩在铺上,那神情就像一只被猎人追逐的狐狸躲藏在洞穴里面一样。

小德子坐在他对面,也是满脸焦急的神色。

小德子:“你躲在我这儿,也不是个事啊!宫里规矩森严,万一查出来,你我的脑袋搬家是小事,恐怕连李大总管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李光昭:“你叫我怎么办?如今外面满世界都是李鸿章的人,我前脚刚从你这儿跨出去,他们后脚肯定就会赶上来把我逮住。到那时,谁也捞不着个好!”

小德子:“我怎么听着这话有点威胁的意思?”

李光昭:“我现在一条命拿捏在你手中,怎么还敢威胁你?不过话又说回来,老弟,咱们总不能有好处的时候,就瓜儿甜枣儿蜜,出了点什么事,就上楼抽梯,过河拆桥啊!”

小德子:“你这话就说重了,担心归担心,这时候怎么着我也不会把你往外撵呀!这样吧!我还是去禀告李大总管一声,只要他老人家点头了,就是李鸿章知道你在宫里,就算他有三头六臂,也只能干瞪眼。”

……

李鸿章宅邸,盛宣怀将一份文件呈给李鸿章,说:“虽然和美国人谈得很艰苦,但总算达成了协议,我们合办的银行呢,就叫华美银行。制定了简明章程共十三款,请中堂过目……”

李鸿章接过章程,戴上老花眼镜,细细看起来。

马三俊匆匆走进来,“大人,李光昭的下落打探到了!”

“噢?”李鸿章放下章程。

马三俊:“还真如大人所估计的,这狗杂种躲进了宫里。”

盛宣怀:“这却难办了!”

马三俊:“有什么难办?咱带几个人,月黑风高,进得宫去,神不知鬼不觉把他揪出来不就得了?”

盛宣怀:“不行,事情万一泄露,那可是滔天大罪呀!”

马三俊:“抓又抓不着,揪又不敢揪,总不能指望他自己从宫里跑出来,送肉上砧板吧?”

“说得好!就要他送肉上砧板!”李鸿章轻拍一下桌子。

马三俊:“大人有主意了?”

李鸿章:“把他从宫里逼出来!”

盛宣怀:“怎么个逼法?”

李鸿章:“你来办,把这事捅到洋人的报纸上去!我甚至替他们想好了一个洋标题,‘神圣的紫禁城,什么时候变成了藏污纳垢的地方?’”

盛宣怀笑得差点背过气去,“这,这个标题……好,好极了!”

……

毓庆宫,“啪!”光绪将一份报纸拍在御案上,气得嘴唇直哆嗦:“让洋人看了这么一个大笑话,成何体统?传朕旨意,搜遍紫禁城每一个角落,务必将这个李光昭找出来,绳之以法!”

一个太监问:“禀皇上,储秀宫也搜吗?”

光绪顿了一下,“储秀宫那里,朕自会与太后老佛爷说去。”

……

储秀宫,寝房,李莲英闭眼靠在太师椅上,“吧嗒吧嗒”抽着水烟袋。

小德子跪在他脚边,一边给他捶腿,一边说:“我看李鸿章已经发觉李光昭就藏在宫中,我一出去,总觉得四面都是眼睛盯着我……”

李莲英:“作贼心虚,这就叫做贼心虚。”

小德子讪笑着说:“大总管说得是,我这心里一天到晚是悬着……”

李莲英:“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小德子:“只有想法子让他逃得远远的……”

李莲英:“只要一出宫墙,他就会落在李鸿章手中。”

小德子:“那就让他继续猫在我那儿?”

李莲英:“老佛爷要知道你把一个大男人藏在宫中,看她不活剥了你!”

小德子可怜兮兮地说:“这不叫做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吗?”

李莲英淡淡地:“上天是无路,入地嘛,倒是门儿开着哩!……”

小德子一惊,抬头望去,正碰见李莲英眼中的寒光,他不禁打了个冷噤。

一个小太监进来跪禀:“大总管,老佛爷叫您。”

李莲英又“吧嗒”两口烟,这才磕了磕烟袋,起身走出去。

……

太监住房,一道宫墙,锁住沉沉夜色。不时传来的更柝声,反添几许恐怖凄清。

炕铺上放着一张小桌,桌上摆着几碟菜肴。

小德子端起酒壶,给李光昭斟上一杯酒,笑嘻嘻道:“这下好了,李总管答应把你平安地送到广州去,我也就放心了。胡乱弄了几个菜,算是给老兄饯行吧!”

李光昭端着酒杯说:“这次眼看着我们就要大发了,没想栽到李鸿章那个老小子手里。不过,也没什么,这年头只要脑瓜子活,弄钱还不容易!何况我还结识了德公公你哩,你说是不是?”

小德子连连点头,“老兄说的是,下次我们还来个空手套白狼!来,喝了这杯酒,我送老兄动身!”

……紫禁城附近,街灯昏黄。

几个人影朝这边走过来。

小德子走前面,李光昭随后,再后面是两名高大的太监。

李光昭一边走一边张望,生怕哪个黑暗角落里会窜出几个人来,将他逮住。

小德子倒是很镇定地在前面带路。

他们拐进了一条胡同。

看着黑黝黝的胡同深处,李光昭停住了脚步。

小德子回过身来,“怎么不走了?”

李光昭:“不对吧,送我去广州,怎么跑到胡同里来了?”

小德子哑哑地笑了。

李光昭预感到什么,惊恐地问:“兄弟,你要干什么?”

小德子:“我要干什么?你老兄这样一个聪明人,咋就还不明白呢?”

听罢,李光昭回身就跑。

两个太监早一边一个,牢牢挟住了他。

“你想杀人灭……”李光昭喊道。

一个太监迅速将一团破布塞进他口中。

小德子:“不是我想杀人灭口,是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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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9-11 13:08 | 只看该作者

面对着李光昭怨毒的目光,小德子用手朝头顶上一指,“咱哥儿俩结交一场,我让你死个明白!本来你躲在宫里,谁也奈何你不得。可不知谁把消息捅到洋人报纸上去了。皇上大怒,又去找了太后老佛爷。李大总管怕担待不了,这才起了要你死的心。死在宫里说不明白,死在宫外面,明儿个尸首被人发现,就没人对咱们紫禁城说长道短的了……”

李光昭一边听小德子说这番话,一边“唔唔”在两个太监胳膊弯里挣扎,那模样恨不得把小德子一口吞掉!

小德子看他那样子也有些害怕,呵令两名太监:“还不动手?”

一名太监便掏出一根绳子,套住李光昭脖子,两人分别拽住绳子两头,刚要用力,忽然暗处窜出几个人影,为首的闪电般用手指在两个太监身上点了几下,两个太监便“嗵”地栽倒在地。

小德子转身想逃,已被另外的人按倒在地。

为首的人将一把闪着寒光的铁刀搁在他颈上,冷冷道:“爷今日不杀你,你回去给你家主子报个信,日后倘若再和你爷爷作对,撞在爷手中,便有八个吃饭的家伙爷也给他割下来!”

……

李莲英寝房,小德子跪在那儿,脸已经肿起老高,他还在左一掌,右一掌地“叭叭”打着自己的嘴巴。

李莲英坐在椅上,微闭双目,似在聆听丝竹之音。

血从小德子嘴角渗出来,滴落在地。

小德子用手背揩了一下嘴角。

李莲英倏忽睁开眼,冷冷地说:“不要揩,吞回去。还有地上的血,舔了,吞进肚里去。”

小德子惊惧地望着他,李莲英面无表情。

小德子不敢违抗,趴在地上,舔着血迹,吞咽下去。

李莲英把头往椅背上一靠,道:“这就叫打落牙齿往肚里吞!李鸿章这次给咱们吃了一个哑巴亏,咱们得长点记性。”

小德子抬起头来,那是一张因仇恨而扭曲变形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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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9-11 13:08 | 只看该作者

书房,李鸿章在看李光昭的供状。“李莲英和庆郡王爱钱,翁同龢爱名,我就投其所好,分别以金钱和名誉去贿赂他们……”

说着,李鸿章嘴角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丝冷笑,又继续看下去,边看边说:“户部批的六十万银子,送给李莲英十万,庆郡王五万,小德子一座四合院,折合银一万二,买假南洋木材五万,各项打点、回扣八万,计银二十九万二,其余二十一万八千两已被我挥霍……”

看到这里,李鸿章不禁拍案恨道:“这批蟊贼!该杀!”

在旁边侍候的红儿被他吓了一跳。

……

养心殿西暖阁,气氛异常。

门外,除翁同龢外,六部堂官都到了,一个个站在那里,面色肃然。

殿外大坪里,聚集着一大帮品佚较低的官员,这里一堆,那里一群,议论的声音虽低,却不时传了过来:

“李中堂这个奏折厉害,非要追查到底不可!”

“李光昭要乱咬乱攀就麻烦了。”

“听说……都牵扯进去了!”

“胡说!他怎么会?”

“怎么不会,你没看见他今天都没来吗?”

……

西暖阁内,李鸿章的奏折放在光绪旁边的榻几上。

翁同龢直挺挺跪在榻前。

光绪坐在那儿,一言不发,胸膛却剧烈起伏着。

翁同龢沉痛地说:“李光昭诈骗一案,臣身为主管户部的大臣,难引其咎。”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奏折,“这是臣自请处罚的奏折,请皇上御览。”

光绪接过奏折,看也不看,往榻几上一扔。

翁同龢:“皇上……”

光绪爆发地问:“你自请处罚有什么用?朕要的是怎么追回这六十万两银子!”

翁同龢愧疚低头。

光绪:“朕就不明白,你翁师傅这么一个明白人,怎么就会那么大方,一下子就给他批了六十万?”

翁同龢:“臣见他是内务府推荐来的,又有庆王爷的批文,所以就……”

光绪打断他,“那就让内务府给他银子啊!那就让庆王爷给他银子啊!朕还要你管这个户部作甚么?”

见翁同龢羞惭自责的样子,他又不忍心了,“你且起来说话。”

翁同龢谢恩站起。

光绪:“外面沸沸扬扬传说,你受了李光昭多少好处……”

刚站起的翁同龢又“嗵”地跪下,眼里顿时泛起一层泪花,“他为先父与臣编了一本书法集子,臣已付了他五百两银子。除此而外,臣并未受过他半点好处。”

光绪:“这就是了。朕是知道翁师傅的廉洁的,只不过名利,名利,名在利前啊!”

在翁同龢听来,光绪这话比骂他沽名钓誉还要利害。他尽力支撑着自己,嘴唇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储秀宫内,一头乌油油的头发披散下来。

一双手轻托着乌发,灵巧地摆弄着。

乌发中有一根白发,那双手借着梳头,顺势轻轻一带,将白发拽下,拢进袖内。

慈禧从梳妆台的镜子里反窥着李莲英每一个细小的表情和动作。

李莲英边梳边赞叹道:“老佛爷这满头青丝,恐怕是瑶池王母娘娘给的吧?”

慈禧微笑道:“小李子,你这嘴可真够甜的。”

李莲英:“奴才不是嘴甜,奴才说的是大实话。”

慈禧也不回头,只是对着镜子,反手从李莲英袖筒里拽出那根白发,“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小李子,这怎么说?”

李莲英惶恐跪下,“老佛爷恕罪,奴才拿这颗脑袋担保,奴才给老佛爷梳头梳了几十年,也就发现这一根白发。”

慈禧:“起来吧,没事。你也是一番苦心,要真一个人成天在我耳边聒噪,老佛爷,您这儿有根白发!老佛爷,您那儿有根白发!说也把人说老了。”

李莲英由衷地说:“老佛爷这话透彻,说得奴才心里明镜似的。”

慈禧:“太明白也不行。‘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小李子,你知道这道理吗?”

李莲英:“知……不知道。奴才怎么会知道这些圣贤的道理呢?”

慈禧:“这就是说呀,水太清澈了,就养不活鱼;人太明白了哩,身边就连个伴儿也没有,活着也就太没意思了。”

李莲英:“老佛爷的解释,比孔圣人都高出多少倍了。”

慈禧依旧不紧不慢地讲道:“所以哩,我也不能成天琢磨着你们这些奴才背着我干了哪些坏事,就比如李光昭这个案子吧……小李子,你的手别颤抖……你们有些什么猫腻我都不管,我只要修园子的木头,一根也不能少……”

说话间,一个高高的乌黑发髻已经梳好,李莲英捧过那顶缀满了珠宝的圣母皇太后玉冕。

对着镜子,慈禧亲手戴在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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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9-11 13:08 | 只看该作者

天津,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衙门,花厅内,就坐着李鸿章、盛宣怀、伍廷芳三个人。

李鸿章:“李光昭现在攥在咱们手里,一定要通过他将银子追回来,能追多少是多少。我还准备上个折子,请皇上太后降旨,凡与此案有牵连的人,应一律严惩,以儆效尤。这件事,就交给廷芳具体去办……”

伍廷芳点头。

李鸿章:“再就是杏荪那里,与美国合办华美银行的十三条章程我都看了,尚属妥当,俱可照准。你明天就和他们签订合约吧!”

……

盛宣怀宅邸,圆桌上,摆着一式双份中英文的华美银行十三条简明章程与合约。

盛宣怀举起葡萄酒杯,向美商代表米建威、巴特道:“预祝我们的华美银行成功,干杯!”

米建威和巴特满面笑容,也举起了酒杯,“干杯!”

谈判成功,米建威显然非常高兴。他与盛宣怀碰杯后,又与翻译碰了杯。然后走到侍立在旁的两个仆人面前,左手端酒杯,右手伸出去道:“谢谢你们的服务!”

那两个仆人显然被他这一手弄懵了,怯生生地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又火烫般的缩回来。

……

翁同龢宅邸,一顶蓝布小轿停在门口。

轿帘一掀,修眉凤目的张謇从轿内钻出来。

看门的老家人惊喜道:“是状元公呀?请进,快请进!”

一只香楠木马鞍式书桌摆在书房中间,上面除文房四宝外,还堆放着一大摞公文。

东墙下并列四座书架,上面是各种京版书籍。西墙却是两架文杏十景橱,本应陈列古奇珍玩的橱中,是一箧箧古本书籍。

正中壁上,挂着翁同龢自撰并书写的对联:

文章真处性情见,

谈笑深时风雨来。张謇看着这幅对联,感慨地说:“每次来,看到恩师亲自书写的这幅对联,总是感慨良多,恩师的书法,真是出自天籁啊!”

翁同龢连连摆手道:“以前人夸我书法,我虽口头谦虚,心内却沾沾自喜。今日季直夸我书法,那就是骂我了!”

张謇惊诧道:“恩师何出此言?”

翁同龢:“李光昭一案,他投其所好,赠我以《书海双楫》,致使我清名受损。圣上说我‘名在利前’,真是诛心之论呀!”

张謇:“事情已经过去了,恩师不必如此自责。”

翁同龢:“事情并未过去,李鸿章还在那儿揪住不放哩!再说国家白白损失了六十万银子,身为户部主管,我又怎么能不怀疚自责呢?”

张謇沉默了一会儿,从袖内掏出一份抄卷道:“六十万的损失是追不回来了,但这里有一笔出卖江山社稷的天大损失,却靠恩师挽回!”

“噢?”翁同龢扫了一眼抄卷,“华美银行章程……这是怎么回事?”

张謇:“一句话吧,李鸿章正准备借洋款,与美国人合办银行。”

翁同龢惊得站了起来,“你是怎么得知这个消息的?”

张謇:“说来好笑,我一个仆人与盛宣怀的一个仆人是老乡。那一日两人遇见,盛宣怀的仆人炫耀,他曾与洋人握过手,就这样把消息给泄露了。我当初还不敢相信,又以二两银子的代价,让那仆人弄到了这个抄卷,一看之下,震惊不已。这才赶来禀告恩师的。”

翁同龢不再说话,重新坐下,细细翻阅那抄卷,眉头不时皱起。

书房里静静的,只听见翻动纸页的沙沙声。

良久,翁同龢叹了一口气,把抄卷放在书桌上。

张謇以询问的眼神望着他。

“欺君枉法,越俎揽权。”翁同龢嘴里轻轻吐出八个字。

张謇:“恩师打算怎么办?”

翁同龢站起,手按书桌,果决地说:“立即上奏皇上皇太后,中止筹办华美银行。”

张謇:“不过……”

翁同龢敏感地问:“不过什么?”

张謇:“朝野皆知您与李鸿章素存龃龉,此次李光昭案又受了些牵连,如果此时您出面弹劾李鸿章,是不是会让人以为挟私报复,又会使恩师清名受损?”

翁同龢慷慨激昂地说:“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名声只不过是我的羽毛,如果因为爱惜羽毛,而使国家蒙受巨大的损失,那不但要遭天下人诟骂,清夜醒来,扪心自问,我将何以为人?”

张謇激动地站起来,向翁同龢深深一揖道:“恩师此语,鹤唳长空,令人感佩之至!学生这也去联络御史,上书弹劾,务必不让李鸿章卖国之举得逞!”

……

天津,盛宣怀宅邸,台阶下,跪着曾和美商米建威握过手的两个仆人中的一个。

两个清兵上前,将他架起,带走。

……

李鸿章官邸,盛宣怀苦笑着,“本来消息封锁的铁筒般似的,谁又能料到竟因为那个奴才和洋人握了手,以为炫耀,给泄露出去了呢?我已吩咐将那个奴才关了起来,严加惩办。”

李鸿章:“现在事情已闹得满城风雨,再惩办那个奴才又有什么用?我这就上个奏折,将中美合办银行的好处说与皇上太后听,乞请圣上批准。你呢,马上赶往京师,去总理大臣衙门与六部堂官处探询,有什么消息,即刻告我。”

京城,都察院大厅,各道御史和翰林院、国子监的清流文官几乎都到齐了。

群情激愤,人声鼎沸,只看见一张张愤怒的脸,都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了。

公案旁,一名御史正在奋笔疾书“请即停津沽洋银行疏”。

张謇和另外几名翰林围在他旁边。

张謇慷慨激昂地在口述。

张謇从里面走出来。

鼎沸的人声静下来,大家都将询问的目光望着他。

张謇做了个请的手势,文官们立即争先恐后涌进大厅。

公案旁,文官们排成队,依次在奏折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张謇、文廷式、盛昱、黄体芳、黄煦……

毓庆宫,御案上,一边是李鸿章请求开办华美银行的奏折;一边是“请即停津沽洋银行疏”,折子后面是密密麻麻一大片签名。

翁同龢站在御案前,略显激动地给光绪说着,光绪专注地听着,手中那份“华美银行简明章程”,被他下意识地越捏越紧,皱成一团。

……

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俄国公使喀西尼像头熊一样,坐在太师椅上,用粗大的手指指点着一份“华美银行简明章程”询问。

奕劻赔着笑解释。

喀西尼站起来,威胁地晃动着食指,朝外走去。他的背影刚消失,英国公使欧格讷气势汹汹闯进来,将“华美银行简明章程”往桌上一摔,挥动着手臂,高声叫嚷起来。

一个仆人给他端上茶,碰着了他挥动的手臂,茶水四溅,烫得他连连甩手。

奕劻亲自用衣袖给他揩去茶水,又扶他坐下。

欧格讷气呼呼地刚坐下,同样手里攥着一份简明章程的法国公使,又出现在门口。

……

庆王府内厅,一脸疲惫的奕劻由着侍女脱下袍服顶戴,瘫坐在太师椅上。

一个侍从匆匆进来,跪禀道:“翁同龢翁师傅求见主子!”

奕劻没听清楚,猛地一下坐起来,骂道:“妈拉个巴子,还让不让本王爷活了?老子让那些洋人折腾了一整天,回到家里,还不得安生!什么破人,不见!”

侍从壮着胆,又说了一句,“禀王爷,是翁师傅求见。”

奕劻这下听清楚了,“是翁师傅?快,快请他进来!”

侍从一边引着翁同龢往里走,一边说:“咱们主子本来什么人也不见了,听说是翁师傅您,一叠连声说请啊……”

翁同龢并不答话,只是微笑着随他往前走。

内厅门口,奕劻只穿着内衣,迎将出来。翁同龢一见奕劻,趋前一步,“拜见王爷!”

奕劻将他扶住,大声道:“翁师傅来得好,我被那些洋人折腾苦了,正想找个人聊聊!”

翁同龢笑道:“我就是来陪王爷聊天的。”

奕劻:“那好,我们今晚就作彻夜长谈!”

更深漏残,只有内厅还亮着灯光。窗纸上,映出两个促膝谈心的人影……

储秀宫内,榻几上也摆着“华美银行简明章程”。

慈禧用中指和小指上带着两寸多长金护指的右手,轻轻捏起了这份章程。

慈禧:“闹得满世界鸡犬不宁的,就是这薄薄几页纸?”

奕劻垂手答道:“是。”

慈禧:“李鸿章的奏折我也看了,他说的也有道理啊!办海军、修铁路,还有好多杂七杂八的事要他应付,苦于经费不足。户部又不拨款给他,借洋债呢,利息轻重又常受挟制,镑价涨落复多亏损。那不就像洋人、外国一样,干脆自己办个银行!”

奕劻:“我大清和外国情况迥异,开办银行,诚如翁同龢所言,利归外国,害遗中国。”

慈禧:“难道李鸿章会有这样糊涂吗?”

奕劻:“李鸿章此举的确有越俎代庖之嫌。”

慈禧:“‘越俎代庖’、‘欺君枉法’、‘目无君上’,好像都是八十一名御史联名所上折子上的话,你怎么都搬来了?”

慈禧走动两步,继续道:“我还有一点儿弄不明白,平时你和李鸿章关系还好,今儿个怎么说起他的坏话来了?是不是与翁同龢彻夜长谈的结果?”

奕劻只觉得脊背上凉飕飕的,有冷汗流出来。他不敢隐瞒,老老实实道:“翁同龢昨晚是到了臣那儿……”

慈禧:“我就奇怪你们平时不太对付的,如今怎么搞到了一起?”

奕劻吓得赶快跪下,“臣和翁同龢并无不轨之言……”

慈禧:“我知道。你虽然有点贪,但对我是没有外心的,这就是为什么七爷走后,我不光让你顶替了他修园子的差使,连总理衙门的差使也让你顶替的缘故。但我要告诉你,少拉帮结伙的,那样对你没好处!”

奕劻:“臣谨记老佛爷训饬。”

慈禧:“记得就好,翁同龢昨晚都说了些什么?”

奕劻:“他以日本与外国合作开银行受累一事为例,指陈与外国办银行的利害。他还说……”

奕劻顿了顿,似乎在考虑怎样措词。

慈禧不耐烦地训斥说:“别吞吞吐吐的,尽管说!”

奕劻:“他还说李鸿章坐镇北洋,军政外交集于一身,权倾中外。现在又撇开朝廷户部,企图把金融大权揽到自己手中,心怀叵测,不可不防!”

“他敢!”慈禧冷笑一声,又回到榻几上坐下,“翁同龢又是和你‘深谈’,又是策动御史递折谏争,起劲得很。是不是看到李光昭的事,牵扯到了你们几个,合起伙来,要报一箭之仇啊?”

奕劻:“臣以为,翁同龢大节上是好的。”

慈禧:“李鸿章的大节也是好的。我看他办这个银行,也没什么大错。”

奕劻:“不过办银行的事,不光朝野震动,连各国公使都天天跑到总理衙门来,纠缠恐吓,说我们把好处给美国人独吞了,损害了他们的利益。”

慈禧火了:“我偏要把好处给美国人独吞,我中国自己的事,碍着他们什么了?”

奕劻叫一声“太后……”,便不敢再吱声。

慈禧也沉默一会儿,对奕劻道:“你跪安吧,停办银行的事,容我再想想。小李子,你送送庆王爷。”

李莲英:“嗻!”

奕劻已经离开,慈禧坐在榻几上,微闭着眼沉思。

李莲英轻手轻脚返回。

慈禧睁开眼:“庆王爷走了?”

李功英:“走了。”

慈禧:“他说什么了?”

李莲英:“说了。”

慈禧:“噢?”

李莲英:“庆王爷说自从出了办洋行的事,洋人吵得他太累,准备告病假,让李鸿章来总理衙门应付几天。”

慈禧:“李鸿章来洋人就不吵了?”

李莲英:“这个自然。奴才亲眼所见,洋人对李中堂之尊敬甚于庆王爷百倍,何况这办不办银行全在李中堂一句话,洋人不敢得罪他的。”

慈禧皱起眉头:“唔?”

……

养心殿西暖阁,气氛异常。

门外,包括翁同龢在内的六部堂官都到了,一个个站在那里,面色肃然。

殿外大坪里,又聚集着一大帮品佚较低的官员,这里一堆,那里一群,议论的声音虽低,却不时传了过来:

“李光昭案还未了结,华美银行事又起风波,乱糟糟一场混斗,不知何时收场?”

“不是皇太后有懿旨了吗?办与不办,是该了断了。”

“你说这两桩事绞在一起,皇上与太后当如何裁处?”

“那还用说,李鸿章人证物证俱在,稳操胜算嘛!”

“我看未必,这边几个都是通天人物,联手对付谁谁倒霉!”

“李鸿章赢!”

“这几个赢!”

“你敢打赌么?”

“赌就赌……”

一个太监出来,高呼:“圣母皇太后懿旨!”

六部堂官与所有官员顿时噤声,黑压压跪倒一片。

太监:“圣母皇太后说,洋人从来没有安好心眼儿,找他们合伙,难免要吃亏上当,李鸿章那个洋行就算了。圣母皇太后又说,李光昭这个案子,也用不着七挖八查的了,将他推到菜市口一刀砍了,大伙儿图个清静……”

随着太监的宣诏——

李光昭被五花大绑押至菜市口,刽子手举起了鬼头刀……

火光熊熊,一只手将“华美银行简明章程”一页页投进火中。

……

李鸿章宅邸,章程的最后一页渐渐化为灰烬。

李鸿章坐在那里,兀自望着那一小堆灰烬出神。

盛宣怀、伍廷芳、马三俊都站在旁边,谁也不吱声。

一派沉寂。

李鸿章站起来说:“什么也别想了!我想布置一个西式客厅,明日你们都过来出出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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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9-11 13:10 | 只看该作者
《走向共和》09章 窝里斗

储秀宫太监住房,房间阴暗简陋,狭小的除了那张铺炕外,几乎没有插脚的地方。

李光昭蜷缩在铺上,那神情就像一只被猎人追逐的狐狸躲藏在洞穴里面一样。

小德子坐在他对面,也是满脸焦急的神色。

小德子:“你躲在我这儿,也不是个事啊!宫里规矩森严,万一查出来,你我的脑袋搬家是小事,恐怕连李大总管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李光昭:“你叫我怎么办?如今外面满世界都是李鸿章的人,我前脚刚从你这儿跨出去,他们后脚肯定就会赶上来把我逮住。到那时,谁也捞不着个好!”

小德子:“我怎么听着这话有点威胁的意思?”

李光昭:“我现在一条命拿捏在你手中,怎么还敢威胁你?不过话又说回来,老弟,咱们总不能有好处的时候,就瓜儿甜枣儿蜜,出了点什么事,就上楼抽梯,过河拆桥啊!”

小德子:“你这话就说重了,担心归担心,这时候怎么着我也不会把你往外撵呀!这样吧!我还是去禀告李大总管一声,只要他老人家点头了,就是李鸿章知道你在宫里,就算他有三头六臂,也只能干瞪眼。”

……

李鸿章宅邸,盛宣怀将一份文件呈给李鸿章,说:“虽然和美国人谈得很艰苦,但总算达成了协议,我们合办的银行呢,就叫华美银行。制定了简明章程共十三款,请中堂过目……”

李鸿章接过章程,戴上老花眼镜,细细看起来。

马三俊匆匆走进来,“大人,李光昭的下落打探到了!”

“噢?”李鸿章放下章程。

马三俊:“还真如大人所估计的,这狗杂种躲进了宫里。”

盛宣怀:“这却难办了!”

马三俊:“有什么难办?咱带几个人,月黑风高,进得宫去,神不知鬼不觉把他揪出来不就得了?”

盛宣怀:“不行,事情万一泄露,那可是滔天大罪呀!”

马三俊:“抓又抓不着,揪又不敢揪,总不能指望他自己从宫里跑出来,送肉上砧板吧?”

“说得好!就要他送肉上砧板!”李鸿章轻拍一下桌子。

马三俊:“大人有主意了?”

李鸿章:“把他从宫里逼出来!”

盛宣怀:“怎么个逼法?”

李鸿章:“你来办,把这事捅到洋人的报纸上去!我甚至替他们想好了一个洋标题,‘神圣的紫禁城,什么时候变成了藏污纳垢的地方?’”

盛宣怀笑得差点背过气去,“这,这个标题……好,好极了!”

……

毓庆宫,“啪!”光绪将一份报纸拍在御案上,气得嘴唇直哆嗦:“让洋人看了这么一个大笑话,成何体统?传朕旨意,搜遍紫禁城每一个角落,务必将这个李光昭找出来,绳之以法!”

一个太监问:“禀皇上,储秀宫也搜吗?”

光绪顿了一下,“储秀宫那里,朕自会与太后老佛爷说去。”

……

储秀宫,寝房,李莲英闭眼靠在太师椅上,“吧嗒吧嗒”抽着水烟袋。

小德子跪在他脚边,一边给他捶腿,一边说:“我看李鸿章已经发觉李光昭就藏在宫中,我一出去,总觉得四面都是眼睛盯着我……”

李莲英:“作贼心虚,这就叫做贼心虚。”

小德子讪笑着说:“大总管说得是,我这心里一天到晚是悬着……”

李莲英:“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小德子:“只有想法子让他逃得远远的……”

李莲英:“只要一出宫墙,他就会落在李鸿章手中。”

小德子:“那就让他继续猫在我那儿?”

李莲英:“老佛爷要知道你把一个大男人藏在宫中,看她不活剥了你!”

小德子可怜兮兮地说:“这不叫做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吗?”

李莲英淡淡地:“上天是无路,入地嘛,倒是门儿开着哩!……”

小德子一惊,抬头望去,正碰见李莲英眼中的寒光,他不禁打了个冷噤。

一个小太监进来跪禀:“大总管,老佛爷叫您。”

李莲英又“吧嗒”两口烟,这才磕了磕烟袋,起身走出去。

……

太监住房,一道宫墙,锁住沉沉夜色。不时传来的更柝声,反添几许恐怖凄清。

炕铺上放着一张小桌,桌上摆着几碟菜肴。

小德子端起酒壶,给李光昭斟上一杯酒,笑嘻嘻道:“这下好了,李总管答应把你平安地送到广州去,我也就放心了。胡乱弄了几个菜,算是给老兄饯行吧!”

李光昭端着酒杯说:“这次眼看着我们就要大发了,没想栽到李鸿章那个老小子手里。不过,也没什么,这年头只要脑瓜子活,弄钱还不容易!何况我还结识了德公公你哩,你说是不是?”

小德子连连点头,“老兄说的是,下次我们还来个空手套白狼!来,喝了这杯酒,我送老兄动身!”

……紫禁城附近,街灯昏黄。

几个人影朝这边走过来。

小德子走前面,李光昭随后,再后面是两名高大的太监。

李光昭一边走一边张望,生怕哪个黑暗角落里会窜出几个人来,将他逮住。

小德子倒是很镇定地在前面带路。

他们拐进了一条胡同。

看着黑黝黝的胡同深处,李光昭停住了脚步。

小德子回过身来,“怎么不走了?”

李光昭:“不对吧,送我去广州,怎么跑到胡同里来了?”

小德子哑哑地笑了。

李光昭预感到什么,惊恐地问:“兄弟,你要干什么?”

小德子:“我要干什么?你老兄这样一个聪明人,咋就还不明白呢?”

听罢,李光昭回身就跑。

两个太监早一边一个,牢牢挟住了他。

“你想杀人灭……”李光昭喊道。

一个太监迅速将一团破布塞进他口中。

小德子:“不是我想杀人灭口,是上头。”

面对着李光昭怨毒的目光,小德子用手朝头顶上一指,“咱哥儿俩结交一场,我让你死个明白!本来你躲在宫里,谁也奈何你不得。可不知谁把消息捅到洋人报纸上去了。皇上大怒,又去找了太后老佛爷。李大总管怕担待不了,这才起了要你死的心。死在宫里说不明白,死在宫外面,明儿个尸首被人发现,就没人对咱们紫禁城说长道短的了……”

李光昭一边听小德子说这番话,一边“唔唔”在两个太监胳膊弯里挣扎,那模样恨不得把小德子一口吞掉!

小德子看他那样子也有些害怕,呵令两名太监:“还不动手?”

一名太监便掏出一根绳子,套住李光昭脖子,两人分别拽住绳子两头,刚要用力,忽然暗处窜出几个人影,为首的闪电般用手指在两个太监身上点了几下,两个太监便“嗵”地栽倒在地。

小德子转身想逃,已被另外的人按倒在地。

为首的人将一把闪着寒光的铁刀搁在他颈上,冷冷道:“爷今日不杀你,你回去给你家主子报个信,日后倘若再和你爷爷作对,撞在爷手中,便有八个吃饭的家伙爷也给他割下来!”

……

李莲英寝房,小德子跪在那儿,脸已经肿起老高,他还在左一掌,右一掌地“叭叭”打着自己的嘴巴。

李莲英坐在椅上,微闭双目,似在聆听丝竹之音。

血从小德子嘴角渗出来,滴落在地。

小德子用手背揩了一下嘴角。

李莲英倏忽睁开眼,冷冷地说:“不要揩,吞回去。还有地上的血,舔了,吞进肚里去。”

小德子惊惧地望着他,李莲英面无表情。

小德子不敢违抗,趴在地上,舔着血迹,吞咽下去。

李莲英把头往椅背上一靠,道:“这就叫打落牙齿往肚里吞!李鸿章这次给咱们吃了一个哑巴亏,咱们得长点记性。”

小德子抬起头来,那是一张因仇恨而扭曲变形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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