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色书生 于 2022-5-7 21:02 编辑
【随笔】
南坝“油“滋味
我迷惑了,我不知我是在石油沟的烟坡,还是在这大山之中的南坝?
我走在南坝的老街里,喇叭声,老汉的干咳声,小贩的叫卖声,豆浆味,牛粪味,小儿的尿味,诸声诸味,一时就上了心头,令我恍惚的神经,有了些许的错位。沿河的边边,亦散落着一些亦新亦旧的建筑,有的,在老房子的旧地基上,建起了高楼,有的,空出了一片空间,成了广场大妈们的用武之地,有的,还坚持在修修补补,保留着旧时的风趣。
这与我印象之中的烟坡,简直一样,完整得没有区别。
我记起来了。
老爸烟坡五七车间的同事,文孃嬢,隔着一条街,老远在喊,”邓指导,邓指导,录取通知书,双流,双流。“老爸常年不开锅的笑,下满了欢喜的米,扑吃扑吃,整个烟坡只听见二个字,”双流,双流“。
那一年,我十八岁,那一年,我正式接了老爸的班,成了名符其实的油二代,那一年,成都双流的华阳技校,那一年,技校的女生,都在读琼瑶的书,那一年,技校的男生,都在做古龙的梦。那一年,我参加了一个诗刊的学员培训,一个老师,在上面说着梦幻般的言语:打开别人家的窗子,那是现实主义,那是小说,打开情人的窗子,那是浪漫主义,那是散文。什么是诗?打开天空的窗子,那才是诗,真正的诗。
我没有被打开过的诗心,似乎从此也开了一道门,嗯,我也写诗,写春天的感冒,写秋天的悲语,写了一年半的无病呻吟,沾沾自喜,孤芳自赏,你们懂个啥子,有诗为伴,虽然孤家一个,但,并不寡人也。直到快毕业了,一个扎着麻花辫子的女生,拿着一本《年轻的潮》,怯怯地在问,咱们通三班的诗人,诗是啥子,啥子是诗?我望着双流的天空,轻轻地念:悄悄的我来了,正如我悄悄地走,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双流的一片云彩。
那女生绿眉绿眼地看着我,好像在看一匹史前动物,那么的惊恐。
唉,我是初生的石油后生,别笑我,少年情怀总是诗!
……
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记忆的脚本,出错了,是这样的,我记起来了。
公路的对面,就是沙坪的石油大院,我技校毕业后,就分配在那个地。当地的石油后生,编了一个顺口溜,”沙坪山上风光好,男的多来女的少。“哈哈,真恰如其分。我安营扎寨的第一天,晚上欢迎我的,不是想像中的风清月白,蛙叫虫鸣,而是,一只只的壁虎,在单身楼的墙壁,悉悉梭梭,爬过不停,好不吓人。我同寝室的张大哥,笑个不停:看你娃长得五八三粗的,胆子就蚊蚊那么大,还怕四脚蛇,沙坪山上,蚊虫多,亏得有了它们,这才少遭了些罪。
现实与诗情,那么的尖锐,我不是技校中温室中娃了,诗情算老几?直到我的师傅,一个大我十几岁的中年女子,姓李名荣跃,有一天,麻起脸,狠狠地吼了我一句:我是得了乳腺癌的人,黄土都埋了半截,都不混天混地混日子,你一个没开胡的娃,咋活得那么的低沉?
师傅一句话,吼醒梦中人。工作清闲,环境恶劣,正好修身写写字。我白天庞中华,夜晚颜真卿,练得昏天黑地,不亦乐夫。静下心来,不再写诗,写散文诗,我的第一篇文字,发表在了《川东钻探报》上,说来好不脸红,居然,竟然,没有落自家的贱名,四版的编辑解军,是实心的大好人,在文章的最后,多情在提示,”请该文作者,尽快与本报报社联系,我们好把稿费发给你。“之后,《一抹红》,《再回首》等散文诗,也陆续发表了,甚至,有一篇《冬的真爱》,在《四川石油报》发表了。轻飘飘得,好像自己也是沙坪的名人一枚。
一个人的出现,终结了我的飘飘然。没错,那个人,正是解军。他的风格,就像他的文字,质朴其文,表里一致。为了一句话,他在电话里叮咛了又叮咛,后来,还是不放心,巴心巴肠,搭了一辆“老解放”,来到了钻一的沙坪石油大院,大编辑找小作者,又细细地一字一句地对我说:散文诗,不能完全解决问题,风还是风,雪还是雪,得要有生活,石油人的生活,得要有人性,石油人的人性。
……
不对,不对,支离破碎得,自家都不相信,我再好好想想。
那一年,我在渝北石油基地的28栋八楼,对我的老爸说,“老汉,哮喘没什么吧,要不要去医院看看?”老爸喘了几口,咳了几下,“娃儿,没多大关系,老毛病都几十年了,哪有那么矫情?”等我出差回来,你老人家,再给我摆一摆巴一井,还有篆塘炭黑车间,那些陈年的往事,越听越鲜活,越听越有意义。“”放心出差,等你回来,咱爷儿俩,好好扯扯。“
那一年的冬天,冷得出奇。我正在和我的同事,正在邻水作业区的张19井做信息化运维,”内当家“的电话,打了过来。语气中,有哭声,”快,快,快回来,咱爸不行了。“没过多久,电话又打了过来,是妹的声音,”哥,咱爸走了,走得很安静,很慈祥。“我一下蒙了,我不相信,这是事实。
我不知道我是如何回到家的?我的老爸,安静地睡在那个小盒子,就像睡着了。他十几年的半身不遂,好了,他上气不接下气的哮喘,不治而愈。一切都好了,他,却走了。
我一直没哭。我不相信,这个”喝酒八两不醉,干活从不喊累“的烟坡五七厂的老爷们,就这么便宜地走了?我不相信,这个逢人就说”双流,双流“的开心汉,就这么舍得就走了?我不相信,这个眼巴巴等我回去的,世间最爱我的人,就这么放心地走了?我更不相信,明明啊,前天我还在老家的小河沟摸浑水鱼,昨天我还在小学的老台子上领三好学生奖章,老爸笑兮兮的,又是打来又是夸,现在,我的老爸,却睡在那个小盒子,再不理我了?
摸着老爸冷了的脸,解开绑在脚上的麻绳,我给老爸做了人生最后一次的整容。他端端正正躺在那里,就像他端端正正的一生,只是啊,音容犹在前,笑貌已西去。
我泪流满面。我把那篇没有发表,永远记在心中的《客厅里的“真佛”》文字,烧给了我的老爸,老爸,你活在儿的心里。
……
都不是。我只是恍惚了,我不过是穿行在南坝的偏街时,误打误闯进入了自己的冷巷。
我不知不觉走到了南坝的“甩甩桥”。河水就像故事,还在哗哗地流淌,我的思绪,还在不停在问,问心,问灵,问心灵。那个问我诗为何物的小师妹,后来,没干本专业,成了一名小学老师,领着一群小鸟,在春天的早上,唱“春眠不觉晓”。那个在沙坪吼醒我的李荣跃师傅,后来,离开沙坪,调到了成都的四川管理局,再无消息,我相信,好人一生平安。那个指点为文的大编辑解军,据说,后来离开了报社,管”夕阳红“去了,我知道,人间重晚睛。我还知道,一代代石油人,他们的经历和过往,就像这面前的“甩甩桥”,有摇晃,有不安,有遗憾,有叹息,但,石油流来如河水,哪一朵浪,会没有你我的影子?
我终于明白,真正的诗,不是去打开天空的窗子,而是,俯下身下,打开泥土,那里,有油,有气,有流不断的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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