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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 回忆我的老街坊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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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2-18 00:1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回忆我的老街坊们

四十年前,我家居住在北京西直门内桦皮厂胡同三巷最后一个院落,是个大杂院。院子大门坐东向西,以前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四合院,后来在周围扩充,成了大杂院。主要由三个小院组成,中国社会各阶级在这里汇集了。

    一、叶的悲歌
    叶大妈高大微胖的身材,两只“抠抠”小眼,看人总带着笑意。她有六个儿女,四个儿子两个女儿。大儿子眼睛残疾,四儿子走路跛足。她的丈夫是个蹬三轮的,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单过。偶尔在院子露下面,人黑瘦,估计是给叶大妈送生活费来的。六个孩子,只有大儿子、大女儿和他比较亲,其他几个儿女对他很冷漠。
   叶大妈家的日子比较艰辛,可她咬紧牙关不叫一声苦。她家每次包饺子,要弄一大盆馅儿,足足要包七个大圆盖。家里四个儿子正是“半大小子吃跑老子”的年龄。

那年,叶老头突然患了半身不遂,叶家老大把他用三轮车接回家。叶大妈和老大、老二两个儿子轮流伺候他。老大伺候得很上心,老二有时不太耐烦。叶大妈不计前嫌,换着花样给叶老头做好吃的,然后由老大端到他床前,喂他吃饭,就像照看婴儿似的。叶老头很知足的样子,看见老大就咧着大嘴乐。

一天下午,我和几个小伙伴正在院子里,忽然听到叶老大的小屋有很大响动。我们几个好奇地扒着窗户往里望,只见老大浑身扭曲着,很痛苦地在屋里地上打滚。吓得我们赶紧报告给院里几个大点的孩子。张大爷的儿子万龙等几个大孩子一脚踹开屋门,把老大背起就往医院跑。但为时已晚,老大半路上就断气了。
    后来才知,老大搞了一个对象,叶大妈不同意。因为那女人不是什么“好女人”,作风似乎不大好。叶老大一时想不开,买了“敌敌畏”,自杀身亡。

我们几个小伙伴很是悲痛,院里的长辈们也扼腕惋惜,说他“死心眼”。我眼前总晃动着老大伺候他父亲的身影,弯着腰,微笑着,一只眼睛透出善良的光芒。

叶家老大“走”后,叶老头哀伤不止,总“念叨”大儿子的好。不久,在一个下着开门雨的早晨,他也“走”了,到另一个世界与大儿子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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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然 + 60 好悲惨,就这样了结生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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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2-18 00:18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古道热肠的国华  王大妈和王大爷生育了六个儿女,三个儿子三个女儿。王大妈的大女儿、二女儿已经出嫁,节假日回来。王大爷高大健壮,是公交汽车司机,王大妈个子矮小,精明能干,把家料理得井井有条。  我只去过王大妈家一次,但见屋里窗明几净,温馨整洁。王大妈的儿子国华与我一般大,我们在一个年级但不在一个班。 国华长得五官端正,高大结实,古道热肠,就是不怎么爱学习,业余时间喜欢跟着田大爷练武术,身板练得异常彪悍。      平时没事时,国华常来我家串门,有时和父亲下棋,有时帮我家提水。那时院里没有自来水,要到胡同口的“自来水井”去接水。那时我十二岁,弟弟才八岁,我俩放学后去“水台”提水,用一个木棍子当扁担,中间放一个大水桶。我和弟弟一边一个,桶离我近些,我俩艰难地担水,一桶一桶,直到把水缸灌满。  国华看到我和弟弟的不容易,主动承担了为我家提水的活儿。他一手提一个水桶,就像少林寺提水的和尚,健步如飞。 每次放学回家,看到水缸满满,都会长出一口气,如释重负。心里暗想,国华要是我哥该多好,我就不会那么辛苦了。  不仅如此,每当父亲胃溃疡犯时,国华背起父亲就往医院跑,挂号、打针、吃药,全由他一个人负责,半夜三更地搀着父亲回来。  不久,院里新搬来一家姓刘的人家,与我父母是一个单位。开始,与我家关系还不错,他家的两个胖孩子喜欢来我家串门。不知因为什么事,刘家夫妻忽然与我家交恶,每次刘家女人路过我家时,必阴阳怪气地揭父亲的短。 一天,母亲和刘家女人吵起来。刘家男人居然参战,夫妻二人骂得“血淋淋”的。 父亲从屋里冲出来,二话不说,照准那刘家男人就是一拳,两个男人打起来。那刘家男人比父亲高大,眼看父亲要吃亏。国华弟弟国栋看到后,立即返回家,把国华从屋里叫出来:哥,姓刘的打萧叔呢。  国华“噌”地从屋里窜出,三步并做两步跑到我家门前,抡起拳头照准刘家男人就打。由于他学过功夫,个子与刘家男人一般高,所以,一拳一拳打得很足实。  刘家男人在工厂是工人小分队的,岂能罢休,第二天带着几个工人去九十八中抓国华,结果国华跑了,没抓到。但他告到了派出所,结果国华被抓入狱。 出现这事以后,刘家无法与街坊相处,只得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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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然 + 10 真是热心肠,只是不该进监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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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2-18 00:20 | 显示全部楼层
三、杨柳春花依依情  大院里,和我最要好的小姐妹是柳大妈的三女儿春花。春花模样秀美,性格温婉,比我小一岁。没事时我俩互相串,有时她来我家,有时我去她家。  说起来,我只去过两家串门,一是蒋老师家,一是柳大妈家。由于我和春花好的缘故,所以,柳大妈对我另眼相看,非常喜欢我。  一次,我放学回来晚了,耽误了做饭,母亲毫不吝啬地数落我。我自然不服,就和母亲顶撞起来。母亲劈头盖脸不依不饶,抬手就打。  柳大妈在自己家听了一会儿,越听越来火,就一扭一扭地来到我家,笑嘻嘻地来“劝架”:她婶,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像华子这样的孩子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什么家务活都会干,让你吃现成的,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母亲说:我看她不如你家春花。柳大妈笑呵呵地说:我家春花什么都不做,我四个女儿谁都不干活。要不这样,我用四个女儿换你一个女儿,行不行。  那个年代家家都不太富裕,可我凭直觉,柳大妈家富有。她家的摆设古典,家具都是红木雕花的,吃喝也属于上乘,每周都有鱼肉吃,还经常熬大棒骨汤。  每次熬大棒骨汤,柳大妈都要喊我:华子,拿盆盛汤来。我就拿着一个小盆来到她家。只见炉子上放着一个大钢锅,一锅像牛奶似的骨头汤热腾腾地翻滚着。 柳大妈一边舀汤一边嘟囔:怎么拿这么小的盆啊?去换个大盆来。柳大妈熬的骨头汤味道浓香,越喝越上瘾。有时,我能连喝好几碗。  有一年过春节, 柳大妈特意把我请到她家吃饭,但见满桌的鸡鸭鱼肉,把我肚里的“馋虫”一下引出来,我甩开腮帮子大口吃起来。但忽然意识到不雅,伸出的筷子慢了下来。柳大妈笑呵呵地说:华子,别客气,大口吃。说完,就往我碗里夹菜。那顿饭,可以说,是我长那么大吃得最香的一次。  当春花听说我要转走去外婆家时,哭成了泪人。拉着我来到照相馆,照了一张合影。我到外婆家几个月后,她异常想我。在一个星期天,从城里倒了两次车,来外婆家看我。  中学毕业后她分到了纺织厂工作,渐渐地我们失去了联系。可我从没有忘记少年时代最好的朋友。我想,用不了多久,我一定会找到她,再续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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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然 + 10 柳大妈爱心暖人,春花姐妹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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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2-18 00:22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夫妻反串  紧邻我家的张大爷和张大妈一家生活过得很有特色。夫妻二人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只不过是男主内,女主外。做饭基本是张大爷包了,外加管教子女。  张大妈每天早出晚归。每天早晨蹬三轮车出去,傍晚时分,拉回满满一车纸箱子、酒瓶子什么的东西。卸下车后,张大妈马不停蹄地倒腾着,把一堆小山似的东西进行分类。  我不知张大妈属于哪种职业,如果按照现代眼光看,她应该属于走街串巷收购废品的“临时工”吧。张大妈外表敦厚,皮肤粗糙,说话和蔼可亲。 只要看到我受母亲的喝斥,委屈地掉眼泪时,她背着母亲悄悄安慰我:丫头,别哭,忍忍就过去了……丫头,吃饭了吗?没吃的话,大妈给你拿馒头去。我赶紧擦一下眼泪说:大妈,我不饿,我吃过了。  张大爷与大妈的模样正好倒了个儿,长的眉清目秀,皮肤白净,见人就点头微笑。他很内秀,闲暇时,坐在屋里画工笔画,以花鸟见长。每次看到他拿着装裱好的牡丹、翠鸟的镜框在众人面前“显摆”时,我就羡慕得直咽唾沫,恨不得自己有朝一日也能画出这么好的画,挂在房间里。  他们有三个孩子,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叫万华。有一个时期,张大爷在家教万华唱京剧,张大爷唱一句,万华学一句。张大爷的嗓音很细润,原来他过去是唱青衣的。后来,嗓子坏了,才转行,在新华印刷厂工作。 张大爷脾气不太好,有时夫妻拌嘴,每每以他取胜而收兵。每当听到他尖着嗓子,操着带有口音的方言骂张大妈,而张大妈“笨嘴拙舌”哑口无言时,我就为张大妈感到难过。  居家过日子,夫妻矛盾不可避免。有的女人能忍,非常能忍,张大妈就是这样的女人。在外面辛劳一整天,走街串巷。由于要面子,张大妈不在附近收购破烂,要跑到远处,付出了巨大的体力。  记得我考上大学那年,回母亲家道别。听说我要去四川读书,张大妈对母亲说:丫头不容易,他婶,需要钱的话,说话。说着,从裤兜里掏出20元钱,给了母亲。  母亲接过来,连声道谢。那时,母亲很少上班,也没有其他挣钱的手艺,只靠父亲一人养活全家。 院里的柳大妈、夭大妈、叶大妈会绣花,从街道领来许多绣活儿,贴补家用。张大妈身体好,干活不惜力,靠收购废品贴补家用。 不等母亲开口,张大妈主动送钱上门,只为怜惜我。记忆里的张大妈就是这样一个勤劳、质朴、善良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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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2-18 00:24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反差较大的夫妻俩  听人说夭大爷过去曾当过国民党军官。在电影里看到的国民党军官都是耀武扬威、神气活现、凶狠毒辣的模样。可我眼中的夭大爷简直与这些形象一点不沾边。 他胖墩墩的身材,整天忙忙碌碌。夏天光着脊梁,弯着“水桶”的腰不停地在院里倒腾着破烂。积攒得差不多时,就卖给废品收购站。 他是有正式工作的,可为了养活一家数口,他把自己完全变成了一个苦力。  夭大爷虽然看不出过去的痕迹,可夭大妈显然与大院里的女人不同。她身材窈窕,眉眼细弯,头发略微带着自然卷,散着柔细的光,说话声音软绵。每天穿得干净整齐,浅蓝的绸裤,白色的背心,手里抱着一只小白猫,整日在院里来回溜达。  那个时代,为了生存,夭大爷把自己彻底改造成了劳动人民,而夭大妈骨子里的气质没变。 他们有四个女儿。最小的女儿妞妞比我小几岁,平时总抱着一个婴儿哄,那是夭大妈给别人照看的孩子。 夭大爷四个女儿长得都不难看,且穿着不俗,自然是遗传了母亲的基因。 每次放学回来,夭大爷只要看到我,立马直起腰,笑呵呵地与我打招呼,总要夸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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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2-18 00:26 | 显示全部楼层
六、走近书香门  一天,大院搬来一家人。男主人大高个,身材清癯,满脸络腮胡子,浓眉大眼,在国家地质勘探队工作,姓周名良鹏;女主人身材中等,五官端正,气质书卷,说话嗓音沙哑,在中央芭蕾舞团工作,姓蒋名祖慧。  他们有一个儿子,叫周新,可爱又好看。由于我从小就喜欢孩子,特别是漂亮孩子,闲暇时,会情不自禁地来到蒋老师家,哄周新玩。  过了一些日子,在院里看到周叔用三轮车拉来几个大箱子,里面全是文学著作,拉了三次才拉完。  以后到周叔家,就看到满屋的书籍,连睡觉的大床上都放了书,还有“小人儿书”。院里的孩子好奇,纷纷借“小人儿书”看。  当我也好奇地拿起“小人儿书”时,周叔说:你和院里其他孩子不一样,不要看“小人儿书”,要看名著,看世界名著。说着,周叔递给我一本外国书,名字叫《被侮辱与被损害的》,又递给我一个本子,让我签上自己名字,跟在图书馆借阅图书一样,写上借书、还书日期。  我偷偷把书拿回家,等做完所有家务后,抱着名著躺在床上看,一直看到半夜。一边看一边哭,为书中女主人公悲惨的爱情遭遇哭,一连看了几天。  周叔家的书深深地吸引了我,名著让我上了瘾。去周叔家还书时,周叔又为我选了一本《悲惨世界》。捧着厚重的名著,我如饥似渴地阅读着,再次哭得一塌糊涂。  从此,在周叔的引导下,我阅读了陀思妥耶夫斯基、雨果、托尔斯泰、马克·吐温、巴尔扎克等世界著名作家写的书。 不知不觉中,身心发生了一些变化。变得更加爱知识,把读书当成了一种“嗜好”。我的写作水平也在潜移默化中提高,作文每每成为班里的范文,即使到了大学也如此。  一天,周叔神秘地递给我一本画册似的硬皮书,悄悄说道:你就在我这里看,别拿走。我好奇地打开画册,只见一页一页的全是话剧和电影剧照。周叔指着其中一个叫《大雷雨》的剧照人物对我说:他是赵丹,她叫蓝萍。你知道蓝萍是谁吗?我摇摇头说:不知道。周叔小声说道:她就是江青。  啊——我惊讶地张大嘴巴。赶紧认真仔细地看江青,简直与平时我们在纪录片里看到的判若两人。纪录片里的江青戴个灰色帽子,穿着灰色中山服,戴着宽边眼镜,嘴巴厚厚的凸起。可眼前的剧照里,江青无疑是个漂亮妩媚的女人,弯弯的大眼睛,细细的柳叶眉,肉嘟嘟的嘴唇,煞是好看。  周叔嘱咐我:千万别告诉别人。我点头道:不告诉。我遵守了对周叔的承诺,连母亲都没有告诉,那时正是“文革”期间。  一天,在胡同的公共厕所外,我听到王大妈对母亲说:看到蒋老师她妈了吧?母亲笑道:看到了。老太太很和善。  回家后,我问母亲:妈,蒋老师她妈妈来了吗?母亲说:来了,来看外孙。 后来从邻居言谈中,知道蒋老师的妈妈是个大作家,叫丁玲。 周叔家的那些书,是蒋老师她妈妈的。老人下放到“五七干校”时,把家里的书拉到女儿家保存。  我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周叔家有这么多好书。那时,我还不知丁玲是谁。长大后,读过她写的《沙菲日记》和《太阳照在桑干河上》。  就这样,周叔为我开启了一扇文学之门,从此再也没有关上,于我的一生都起到了不可低估的作用。 虽然我没有写出什么像样的作品,但凭实力当过企业报社记者,考上了北京市中级编辑职称。如果不是后来当公务员,那么我的职称应该是高编了。  所以,我一直感谢上苍,让我遇到蒋老师和周叔这么好的邻居。都说“孟母三迁”,孟子最后遇到读书好邻居。我深刻体会了孟子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哲学道理。 周叔的一句:你和院里其他孩子不一样,不要看“小人儿书”,要看名著,看世界名著。使我与生俱来的自卑心理第一次有了燃烧的烛照。  原来,我在周叔眼里是这样“与众不同”。他如此器重我,这是父母不曾给的力量,一个好邻居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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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然 + 10 很美好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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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2-18 00:28 | 显示全部楼层
后记:  用了几天时间把四十年前居住在一个大院的几个老街坊写成了回忆。实话说,写得很不够,欠细节描写。但真实地反映了大院人为自己建造的充满友爱和温暖的生存环境,处处闪烁着人性的光芒,是那个时代的一个缩影。  那个时代,不说“和谐”二字,因为本身就处在和谐的环境里。老祖宗留下的与人为善,邻里和睦代代传承。  那些老街坊,早已搬迁到北京各个区域,有的已经作古,再也找不回来。我们这些曾经的孩子也步入了中老年,但心中始终有一块记忆挥之不去,有一种梦想向远方延伸,那是我们灵魂相依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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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2-18 09:51 | 显示全部楼层
好人有好人的纠结
 楼主| 发表于 2019-2-18 15:41 | 显示全部楼层
半疯半醒 发表于 2019-2-18 09:51
好人有好人的纠结

谢半半品读。问好。
发表于 2019-2-20 07:5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林耳 于 2019-2-20 09:05 编辑

早上起来的时候,一个字一个字都看过了,被这样诚实的语言所打动。

我特别喜欢看北京胡同,四合院里面的故事。

还专门挑京片子的电视剧看。

正阳门下,正阳门下小女人。

好多好多,觉得亲切又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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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我的老街坊们

四十年前,我家居住在北京西直门内桦皮厂胡同三巷最后一个院落,是个大杂院。院子大门坐东向西,以前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四合院,后来在周围扩充,成了大杂院。主要由三个小院组成,中国社会各阶级在这里汇集了。

    一、叶的悲歌
    叶大妈高大微胖的身材,两只“抠抠”小眼,看人总带着笑意。她有六个儿女,四个儿子两个女儿。大儿子眼睛残疾,四儿子走路跛足。她的丈夫是个蹬三轮的,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单过。偶尔在院子露下面,人黑瘦,估计是给叶大妈送生活费来的。六个孩子,只有大儿子、大女儿和他比较亲,其他几个儿女对他很冷漠。
   叶大妈家的日子比较艰辛,可她咬紧牙关不叫一声苦。她家每次包饺子,要弄一大盆馅儿,足足要包七个大圆盖。家里四个儿子正是“半大小子吃跑老子”的年龄。

那年,叶老头突然患了半身不遂,叶家老大把他用三轮车接回家。叶大妈和老大、老二两个儿子轮流伺候他。老大伺候得很上心,老二有时不太耐烦。叶大妈不计前嫌,换着花样给叶老头做好吃的,然后由老大端到他床前,喂他吃饭,就像照看婴儿似的。叶老头很知足的样子,看见老大就咧着大嘴乐。

一天下午,我和几个小伙伴正在院子里,忽然听到叶老大的小屋有很大响动。我们几个好奇地扒着窗户往里望,只见老大浑身扭曲着,很痛苦地在屋里地上打滚。吓得我们赶紧报告给院里几个大点的孩子。张大爷的儿子万龙等几个大孩子一脚踹开屋门,把老大背起就往医院跑。但为时已晚,老大半路上就断气了。
    后来才知,老大搞了一个对象,叶大妈不同意。因为那女人不是什么“好女人”,作风似乎不大好。叶老大一时想不开,买了“敌敌畏”,自杀身亡。

我们几个小伙伴很是悲痛,院里的长辈们也扼腕惋惜,说他“死心眼”。我眼前总晃动着老大伺候他父亲的身影,弯着腰,微笑着,一只眼睛透出善良的光芒。

叶家老大“走”后,叶老头哀伤不止,总“念叨”大儿子的好。不久,在一个下着开门雨的早晨,他也“走”了,到另一个世界与大儿子团聚。


二、古道热肠的国华

王大妈和王大爷生育了六个儿女,三个儿子三个女儿。王大妈的大女儿、二女儿已经出嫁,节假日回来。王大爷高大健壮,是公交汽车司机,王大妈个子矮小,精明能干,把家料理得井井有条。  我只去过王大妈家一次,但见屋里窗明几净,温馨整洁。王大妈的儿子国华与我一般大,我们在一个年级但不在一个班。 国华长得五官端正,高大结实,古道热肠,就是不怎么爱学习,业余时间喜欢跟着田大爷练武术,身板练得异常彪悍。

平时没事时,国华常来我家串门,有时和父亲下棋,有时帮我家提水。那时院里没有自来水,要到胡同口的“自来水井”去接水。那时我十二岁,弟弟才八岁,我俩放学后去“水台”提水,用一个木棍子当扁担,中间放一个大水桶。我和弟弟一边一个,桶离我近些,我俩艰难地担水,一桶一桶,直到把水缸灌满。  国华看到我和弟弟的不容易,主动承担了为我家提水的活儿。他一手提一个水桶,就像少林寺提水的和尚,健步如飞。 每次放学回家,看到水缸满满,都会长出一口气,如释重负。心里暗想,国华要是我哥该多好,我就不会那么辛苦了。  不仅如此,每当父亲胃溃疡犯时,国华背起父亲就往医院跑,挂号、打针、吃药,全由他一个人负责,半夜三更地搀着父亲回来。

不久,院里新搬来一家姓刘的人家,与我父母是一个单位。开始,与我家关系还不错,他家的两个胖孩子喜欢来我家串门。不知因为什么事,刘家夫妻忽然与我家交恶,每次刘家女人路过我家时,必阴阳怪气地揭父亲的短。 一天,母亲和刘家女人吵起来。刘家男人居然参战,夫妻二人骂得“血淋淋”的。

父亲从屋里冲出来,二话不说,照准那刘家男人就是一拳,两个男人打起来。那刘家男人比父亲高大,眼看父亲要吃亏。国华弟弟国栋看到后,立即返回家,把国华从屋里叫出来:哥,姓刘的打萧叔呢。  国华“噌”地从屋里窜出,三步并做两步跑到我家门前,抡起拳头照准刘家男人就打。由于他学过功夫,个子与刘家男人一般高,所以,一拳一拳打得很足实。  

刘家男人在工厂是工人小分队的,岂能罢休,第二天带着几个工人去九十八中抓国华,结果国华跑了,没抓到。但他告到了派出所,结果国华被抓入狱。 出现这事以后,刘家无法与街坊相处,只得搬走。




三、杨柳春花依依情

大院里,和我最要好的小姐妹是柳大妈的三女儿春花。春花模样秀美,性格温婉,比我小一岁。没事时我俩互相串,有时她来我家,有时我去她家。  说起来,我只去过两家串门,一是蒋老师家,一是柳大妈家。由于我和春花好的缘故,所以,柳大妈对我另眼相看,非常喜欢我。

一次,我放学回来晚了,耽误了做饭,母亲毫不吝啬地数落我。我自然不服,就和母亲顶撞起来。母亲劈头盖脸不依不饶,抬手就打。  柳大妈在自己家听了一会儿,越听越来火,就一扭一扭地来到我家,笑嘻嘻地来“劝架”:她婶,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像华子这样的孩子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什么家务活都会干,让你吃现成的,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母亲说:我看她不如你家春花。柳大妈笑呵呵地说:我家春花什么都不做,我四个女儿谁都不干活。要不这样,我用四个女儿换你一个女儿,行不行。  

那个年代家家都不太富裕,可我凭直觉,柳大妈家富有。她家的摆设古典,家具都是红木雕花的,吃喝也属于上乘,每周都有鱼肉吃,还经常熬大棒骨汤。  每次熬大棒骨汤,柳大妈都要喊我:华子,拿盆盛汤来。我就拿着一个小盆来到她家。只见炉子上放着一个大钢锅,一锅像牛奶似的骨头汤热腾腾地翻滚着。 柳大妈一边舀汤一边嘟囔:怎么拿这么小的盆啊?去换个大盆来。柳大妈熬的骨头汤味道浓香,越喝越上瘾。有时,我能连喝好几碗。  

有一年过春节, 柳大妈特意把我请到她家吃饭,但见满桌的鸡鸭鱼肉,把我肚里的“馋虫”一下引出来,我甩开腮帮子大口吃起来。但忽然意识到不雅,伸出的筷子慢了下来。柳大妈笑呵呵地说:华子,别客气,大口吃。说完,就往我碗里夹菜。那顿饭,可以说,是我长那么大吃得最香的一次。  

当春花听说我要转走去外婆家时,哭成了泪人。拉着我来到照相馆,照了一张合影。我到外婆家几个月后,她异常想我。在一个星期天,从城里倒了两次车,来外婆家看我。  中学毕业后她分到了纺织厂工作,渐渐地我们失去了联系。可我从没有忘记少年时代最好的朋友。我想,用不了多久,我一定会找到她,再续友情。


四、夫妻反串

紧邻我家的张大爷和张大妈一家生活过得很有特色。夫妻二人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只不过是男主内,女主外。做饭基本是张大爷包了,外加管教子女。  张大妈每天早出晚归。每天早晨蹬三轮车出去,傍晚时分,拉回满满一车纸箱子、酒瓶子什么的东西。卸下车后,张大妈马不停蹄地倒腾着,把一堆小山似的东西进行分类。  我不知张大妈属于哪种职业,如果按照现代眼光看,她应该属于走街串巷收购废品的“临时工”吧。张大妈外表敦厚,皮肤粗糙,说话和蔼可亲。 只要看到我受母亲的喝斥,委屈地掉眼泪时,她背着母亲悄悄安慰我:丫头,别哭,忍忍就过去了……丫头,吃饭了吗?没吃的话,大妈给你拿馒头去。我赶紧擦一下眼泪说:大妈,我不饿,我吃过了。  

张大爷与大妈的模样正好倒了个儿,长的眉清目秀,皮肤白净,见人就点头微笑。他很内秀,闲暇时,坐在屋里画工笔画,以花鸟见长。每次看到他拿着装裱好的牡丹、翠鸟的镜框在众人面前“显摆”时,我就羡慕得直咽唾沫,恨不得自己有朝一日也能画出这么好的画,挂在房间里。  他们有三个孩子,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叫万华。有一个时期,张大爷在家教万华唱京剧,张大爷唱一句,万华学一句。张大爷的嗓音很细润,原来他过去是唱青衣的。后来,嗓子坏了,才转行,在新华印刷厂工作。 张大爷脾气不太好,有时夫妻拌嘴,每每以他取胜而收兵。每当听到他尖着嗓子,操着带有口音的方言骂张大妈,而张大妈“笨嘴拙舌”哑口无言时,我就为张大妈感到难过。  居家过日子,夫妻矛盾不可避免。有的女人能忍,非常能忍,张大妈就是这样的女人。在外面辛劳一整天,走街串巷。由于要面子,张大妈不在附近收购破烂,要跑到远处,付出了巨大的体力。

记得我考上大学那年,回母亲家道别。听说我要去四川读书,张大妈对母亲说:丫头不容易,他婶,需要钱的话,说话。说着,从裤兜里掏出20元钱,给了母亲。  母亲接过来,连声道谢。那时,母亲很少上班,也没有其他挣钱的手艺,只靠父亲一人养活全家。 院里的柳大妈、夭大妈、叶大妈会绣花,从街道领来许多绣活儿,贴补家用。张大妈身体好,干活不惜力,靠收购废品贴补家用。 不等母亲开口,张大妈主动送钱上门,只为怜惜我。记忆里的张大妈就是这样一个勤劳、质朴、善良的女人。


五、反差较大的夫妻俩  

听人说夭大爷过去曾当过国民党军官。在电影里看到的国民党军官都是耀武扬威、神气活现、凶狠毒辣的模样。可我眼中的夭大爷简直与这些形象一点不沾边。 他胖墩墩的身材,整天忙忙碌碌。夏天光着脊梁,弯着“水桶”的腰不停地在院里倒腾着破烂。积攒得差不多时,就卖给废品收购站。 他是有正式工作的,可为了养活一家数口,他把自己完全变成了一个苦力。  

夭大爷虽然看不出过去的痕迹,可夭大妈显然与大院里的女人不同。她身材窈窕,眉眼细弯,头发略微带着自然卷,散着柔细的光,说话声音软绵。每天穿得干净整齐,浅蓝的绸裤,白色的背心,手里抱着一只小白猫,整日在院里来回溜达。  

那个时代,为了生存,夭大爷把自己彻底改造成了劳动人民,而夭大妈骨子里的气质没变。 他们有四个女儿。最小的女儿妞妞比我小几岁,平时总抱着一个婴儿哄,那是夭大妈给别人照看的孩子。 夭大爷四个女儿长得都不难看,且穿着不俗,自然是遗传了母亲的基因。 每次放学回来,夭大爷只要看到我,立马直起腰,笑呵呵地与我打招呼,总要夸几句。


后记:  

用了几天时间把四十年前居住在一个大院的几个老街坊写成了回忆。实话说,写得很不够,欠细节描写。但真实地反映了大院人为自己建造的充满友爱和温暖的生存环境,处处闪烁着人性的光芒,是那个时代的一个缩影。  

那个时代,不说“和谐”二字,因为本身就处在和谐的环境里。老祖宗留下的与人为善,邻里和睦代代传承。  那些老街坊,早已搬迁到北京各个区域,有的已经作古,再也找不回来。我们这些曾经的孩子也步入了中老年,但心中始终有一块记忆挥之不去,有一种梦想向远方延伸,那是我们灵魂相依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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