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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深深的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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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5-13 15:4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老鱼儿 于 2018-5-13 19:58 编辑



深深的怀念


    刚刚写下这个题目,同事刚那种含泪讲述的表情,再一次让我深深地感动。
    母亲节快到了,几个同事在一起唠嗑,不知不觉,都说到了自己的母亲。唯独刚,沉默了好久,才幽幽地讲起了他母亲坎坷的一生。下面就是他的叙述,我只是照实记录下来。
    母亲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从小受过《女儿经》、“三从四德”之类的旧式教育。刚刚长大,赶上了土改,定成份时,母亲一家被定成了地主。
    父亲参加过抗美援朝,在朝鲜战场上立了二等功,转业到讷河后,遇到了母亲。父亲说,母亲家的成份若不是地主,他若不是功臣,他们俩都不可能结合。
    母亲年轻时不但长的漂亮,而且还受过相当的教育,是属于那种有知识的女性。可惜,就是因为成份太高,没人家敢娶,耽搁了母亲的婚事。
    父亲看上母亲纯属偶然。那天,一位土改工作组的同志陪同父亲调查每户村民的家庭情况。当来到母亲家时,第一眼就看上了母亲,并足足看了有六十秒之久。是那位工作组的同志轻轻碰了一下父亲,父亲才慌忙地收回了目光。
那时,母亲家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住的是两间贫民从前住过的破土坯房,吃的甚至都赶不上刚刚翻身的农民。
    父亲说,他看上母亲的那一瞬,完全不是母亲美丽的外貌,是从母亲那双黑亮,略带忧郁的眼睛里,散发出的一种莫名的气质深深地吸引了他。当父亲从那位工作组的同志嘴里了解到母亲一家情况后,说:
    “帮忙做件好事,我看上她家姑娘了,你去给我当个媒人吧。”
    “你是在开玩笑吧?”
    “谁跟你开玩笑,我是认真的!”父亲严肃说道。
    “他们家可是地主哇。你是个功臣,相差悬殊,这合适吗?怕是不妥吧?”那位同志道。
    “怎么不妥?我要的是她,又不是娶她家的成份,你怕不妥,把她本人的成份改过来不就完了。她父亲过去剥削过人,她又没剥削人。对,这事就这么决定了,你快去问问。她若同意,就把她本人的成份改过来,随我的成份 。”
    父亲说,工作组的那位同志真是个好人,他一辈子都忘不了他。父亲和母亲的婚事,一切都是他帮忙给张罗的。由于母亲和父亲的婚姻,外公一家也跟着沾了不少光,起码就少挨了不少批斗。
    出于对父亲的感激,更由于她从前受过的“三从四德”式的教育。母亲一直想为父亲生个儿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吗。
    可是,当母亲一连生了两个姐姐时,心就有点慌了。三姐出生后给她取名叫卓,意味三个女儿加上母亲,四个女人已经够一桌了,不再需要女孩了。
    三年后,四姐来了。母亲给她取名叫,错。这个字用在女孩身上,解释只能有一种,那就是她进错家门,来错了地方。
    解放初期,由于科技不发达,每亩地产粮只有几十斤,人们的生活相当的清苦。家里人口多,靠父亲一个人工资很难维持温饱。于是母亲就到生产队里参加劳动,挣点工分贴补家用。
    那时,母亲在怀孕时也不休息,什么时候快生了,才歇一个多月工。生五姐的时候,母亲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常年的重体力劳动,回家后还有干不完的杂活家务,洗衣做饭,缝缝补补,得不到很好的休息不说,还没有必要的营养。这一切,父亲早就看在眼里。可是,在那个年月,无能为力。
    父亲也曾不止一次劝过母亲,不再要孩子了,母亲说什么也不同意,说:
    “未嫁从父,即嫁从夫,夫死从子。我即已嫁夫,可却未有子,是陷夫于不孝啊。”
    五姐名叫杰,本想用截止的截了,是父亲坚决不同意,说一个女孩,用那个字多不好看,取其之意也就是了,不就是截住吗。母亲才算应允。
    母亲生六姐时,身体更加不好了。六姐降生,医生告诉母亲是个女儿,母亲立时就昏了过去,经过医生的一阵忙乱,抢救才醒过来,醒来后就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怨自己命不好,还说是老天在惩罚她。
    从那以后,母亲的精神也受到了严重的刺激。刚刚还是高高兴兴的,突然间就会无缘无故的忧郁,没有家务的时候, 常常会独自一人坐在一个角落里自言自语。
    每当出现这种情况时,我的几个姐姐谁都不去打扰母亲,他们一个一个都特别听话,特别董事。
    母亲也非常爱她的女儿们,一个个照顾的非常好。自母亲生下五姐后就不在生产队里劳动了。因为母亲的身体太虚弱了,已经承受不了繁重的体力劳动了。
    六姐的名字较好一点,叫姹,当时,母亲在医院醒过来时,看着我六姐,一边流泪一边低声自语:
    “怎么是女儿呢? 怎么又是女儿呢?这次又生差了,生差了……”
    父亲听到母亲的自语后,一路小跑回到家,急忙找出一本字典翻了起来,发现了这个字后,又急忙跑回医院。好在医院离家不远,还不到两里地。
    父亲回到医院后,对母亲说:咱们这个女儿就叫姹(差)吧!你不是说生差了吗?母亲抬眼看了看父亲,便又低下了默然的目光。
    母亲又怀孕了。
    这次,母亲提前做好了拚死的准备。她把每个女儿的单衣,棉衣重新做好,又把家务对两个大女儿交代清楚,接着就开始为自己做了一套“装老衣”。待这一切都作完后,母亲的心似乎还没有放下,原来,还是因为没有儿子。
    临产前几天,母亲的身体已经不行了,便提前住进了医院。这次住院,母亲把“装老衣”包在一个包里,一同带进了医院。父亲并不知道,以为那个小包是女人生孩子时用的东西,从没打开看过。
    母亲进产房前,拿过了这只包袱,流着泪对父亲说:
    “我这次要是出不来,你让护士们给我穿上吧!好好求求她们,一定记住让她们把我的身体擦干净,有个说法,女人如果是在生孩子时死了,很难托生,只能做个埋汰鬼,我不想那样,即使做鬼,我也想做个干净的。对不起呀,我们一场夫妻,没能给你生个儿子... ...”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我这辈子遇到你是福分,感谢还来不急呢,别多想了,快进去吧!你的话我记住了。不过,你这身衣服不能穿,因为你必须出来,我在外边等着你,等你出来后,咱们把这身衣服拿回去留着,到咱们‘老了’的时候,让儿女给咱们穿,如果你现在穿上了,留下我一个人,我怎么办,不要中途就丢下我不管 … …”
    父亲也哭了,而且哭得很伤心。父亲说,他在战场上都没流过泪,看见战友在自己身边倒下,对敌人只有仇恨,只想着为倒下的战友复仇。
    果然,母亲生七姐时,经历了一次真正的生与死。当七姐出生后,母亲用急其虚弱的声音问了一句:“啥?”一个年青的小护士,不知内情,随口说了一句:“是个女儿。”护士长想制止已经来不及了,只见母亲双眼一闭,头一歪昏死过去了。这下,产室里乱了套,只见医生护士一个个进进出出。把父亲吓的一屁股坐到的地上,两眼发直,当时就傻了。
    这时又连忙过来两个护士,把父亲挽扶到椅子上,对父亲说:“没啥大事,是身体太虚弱,再加精神上受了点刺激,出现短暂的昏厥。没有危险,放心吧。”
    护士走了,留下了还在惊恐中的父亲。后来父亲跟我们说,那次是他一生中最无助的时候,身边连个说话壮胆的人都没有。
    母亲一直在重症室监护了七天才挪到普通病房。七姐生下来后,一直由大姐在照顾,有一次大姐可能也是累极了,晚上搂着七姐睡觉时,差点把七姐压死。
    父亲说,也就是你七姐命大,半夜我起来看她时,发现你大姐的一条腿正压在你七姐的胸口上,要不是我发现的及时,你七姐就没了。那天你大姐睡的那个沉,我把腿从你七姐身上拿开,你大姐都没醒。第二天早上,我把夜里的事跟你大姐一说,她当时就吓哭了,我一句话都没责备她,只是让她在母亲没从医院回来之前,照顾好小妹,冲奶时一定要把水烧开,奶瓶也要经常消毒,其余家务什么都不用她干。
    四十一天后,母亲才见到她的小女儿。那天母亲从医院回到家,抱起小女儿,漠然的看了半天,什么也没说。父亲怕母亲心情不好,找些高兴的话:
    “小女儿被她大姐照顾的很好,你看这孩子多精神,长大准错不了。哦,对了,还没起名字呢?你看叫啥好哇?”
    “临生她之前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位老妇人手里拿着一只鞋,对我说:这只鞋我为你保管好久了,现在还给你,说完就不见了。我看这孩子就叫芝吧,暗含把女孩支走之意,叫鞋太难听。”
    母亲的身体一年多以后才有所恢复。为了母亲的健康,父亲是坚决不同意母亲再要孩子了。见父亲的态度如此的坚定,母亲只好同意了。
    可是,又过了不到半年,母亲的身体大大见好后,心就又动摇了。于是,找一个父亲心情比较好的日子,对父亲说:
    “我还是想生一个!最后一个,我现在的身体已经好了。我想,老天总会给我这最后一次机会吧。我已经等了这么多年,苦了这么多年,受了这么多年的罪,那个不知在哪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儿子也该来了吧。我有这种感觉,这次一定能生个男孩。如果不是,我也认了,绝不再生了。”
    父亲被母亲磨得没办法,便说:
    “就最后一个吧!不过,有条件,如果在孕期身体不适,就不能再要了,保命要紧。没有你,这些孩子靠我一个人怎么能行?”
    “好吧。”母亲答应得很爽快。
    怀我的时候,母亲的精神和身体状况都很好。到了后期,还能干一些杂务。只是到了临产前一个星期,身体突然不行了,并且比生七姐时还要严重得多。送到医院就开始抢救,一直抢救了一天一夜。父亲也不吃不睡在医院守了一天一夜。抢救室里,母亲怀着我在与死神拚力抗争;抢救室外是父亲惊恐、焦虑的面容。
    母亲终于脱离了危险,父亲刚要松口气,医生说,现在还不能肯定,你还是早点有个思想准备吧,再出现一次很可能就醒不过来了。
    父亲留着眼泪回到家,这次是他把那个包袱带到医院,悄悄地放到了母亲的枕下。那几天母亲一直不大清醒,有时看母亲睡得太久了,父亲就俯下身轻轻地唤醒母亲。每次,母亲懒懒地睁开眼睛后,嘴里不知咕哝句什么,就又沉沉睡去。
    我的出生还是比较顺利的。当我来到这个世界,哭出的第一声,就把产室里所有的医生护士惊动了。女医生双手托起我惊喜地喊出了声:
    “小子!赶快处理一下,量一下体重!”又乐呵呵地对我母亲道,“是个大胖儿子!啊,八斤二两,快抱过来!”
    母亲不信,以为医生在骗她。当时母亲已经相当虚弱了,护士把我抱到母亲眼前,只见母亲的眼睛立刻一亮,一下子从产床上坐了起来,伸手就要接,把医生护士都逗笑了:      
    “等我们包一下再给你,很快!”
    “不用 ... ...不用 ,快给我!”
    母亲一连说了好几个不用,从护士手里把我接过来后,紧紧地搂在怀里。母亲此刻的精神,跟刚才完全判若两人。
    当母亲被推出产室时,一直把我抱在怀中,仿佛生怕被别人抢走似的。看见在走廊里焦急等待的父亲后,激动得声音都变了:
    “咱们的儿子,咱们的儿子来了 ... ...”一边说一边泪水流了满脸。
    第二天母亲就嚷着要回家,医生不让,说:
    “就你这身体,观察七天再说吧。还有,你得了儿子,总得让我们为你和你的儿子庆贺一下吧!”
    好歹,母亲在医院留了三天,就急着回家了。其实,母亲就一个心愿,想把这个好消息早一点告诉乡邻,让乡邻们也一同为她高兴。在村中,母亲跟乡邻们的关系处的最好。
    村里的人们听说母亲生了儿子,无论是中年妇女、刚结婚的新媳妇、还是上了年纪的老奶奶,凡是能走动的都来了。
    那几天,是母亲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每进屋一拨“下奶的”,母亲都笑吟吟地掀起小被子,让来人看看她的儿子。
    由于母亲的心情好,精神好,重病的身子竟然不药而愈了。并且,从那以后,再也没有犯过病,吃过药。
在母亲的精心照料下,在那么多个姐姐的关心下,我的童年、少年时期过得很幸福,快乐。
    父亲的工作调进城里后,我们一家也跟着进了城。母亲是在进城的第二年冬天去世的,那年,母亲五十四岁,我十四岁。
    母亲病危时,大姐把我领到母亲的病榻前,轻轻地唤道:
    “妈妈,你睁开眼睛看看,你老儿子看你来了。”
    许久,母亲慢慢地睁开眼睛,低低地说:
    “他 ... ... 不是我的儿子!”
    随即,又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大家都以为母亲开始糊涂了,可我知道没有,母亲很清醒。因为不一会儿,我看见从母亲的眼角里流出了泪水。
    待我长大成人,娶了妻,生了子之后,就更加理解母亲的那句话了。
    母亲一生为我们而活,从没为自己活过。待我们长大了,她也走了。她为我们付出了全部,我们却没有机会为她付出点滴... ...
【完】
      后记:我参加工作,娶妻生子后,我所孝敬的只是岳母。当然,岳母也是我的母亲。这也就是说,我母亲生下我这个儿子,天生就是为岳母生的。也难怪,因为结婚前我的父亲就已经不在了,我就是想孝敬,也没有人了。何况,后来我又给岳父岳母买了楼房,并把他们都接进了城。
五月七日母亲节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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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5-13 16:24 | 显示全部楼层
听了这个真实的故事,心里像打翻了的五味瓶.....
发表于 2018-5-13 16:28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们单位也有这样一个同事,她们家九个孩子,只有最后一个是儿子,他的母亲才......

只可惜后来这个儿子惯瞎了,惯废了!!!!!!
发表于 2018-5-14 04:40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么执着,令人感动,也令人费解,这种观念或许是让母亲早走的原因之一。
发表于 2018-5-14 05:16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个男孩来的不容易
发表于 2018-5-14 12:49 | 显示全部楼层
一个信念支撑着一个平凡而伟大的母亲,虽然信念带有严重的封建色彩,但人性与母性的光辉却表现的淋漓尽致。
发表于 2018-5-14 15:07 | 显示全部楼层
虽然带着封建意识,但从人性角度看非常感人,可亲可敬的母亲!
发表于 2018-5-14 15:35 | 显示全部楼层
可亲可敬的母亲!
发表于 2018-5-16 00:32 | 显示全部楼层
忍累负重甘愿付出,这就是母亲。
发表于 2018-5-16 15:19 | 显示全部楼层
文字所述,读得心里不是个滋味。那时的观念,真的没有办法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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