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样子。
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青烟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 相见争如不见,多情何似无情。笙歌散后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静。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样子,宝髻松挽,铅华淡淡,青烟翠雾里走出来罗衣娇娥。千年里,人们都叫我老夫子,顽固而迂腐。可是,偏偏那一页关于她的记忆露了我一点风月的端倪,让世人时不时拿来比照相思的浓浅。
我是不愿将她藏起的,或者说,我藏也藏不起,因为面对那场初遇,我早早臣服,并甘于承认,我忘不掉,也甘愿余生在《西江月》里一遍遍重描,不忍有一丝淡去。
那年,她步履从容袅娜,初语时低敛蛾眉,言欢时娇笑潋滟,把酒时微酣醉颜,行时环佩叮当,舞时裙裾飞扬,那水袖飘飘,那腰肢如柳,直到笙歌散后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静,我始知,她扔了我一把相思刀,正丝丝剔骨。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为她,我早把结局参透,红尘溯洄,她必成为那个送别我的佳人。而我,何忍让她独撑一片冷凉的天,把那红罗锦衣都换成素色紧袖,任由尘世里言语扑打,眼中三千怯怯,心间万丈汹涌。
所以,这相思,只是我一个人的就好,那首《西江月》,是宣示也是囚城。我是那篝火里的枯枝,只一声爆裂,而后任相思静默成灰。我愿此生放她相思自由,或也可在无相思里至死无忧。
不必费力剥落我层层世俗的包裹,我早已宣誓,我是相思门的子弟,只是那相思,和她一样,紧紧粘附在我最幽深的血脉里,隐藏得太好,自己都以为有不见,别人也以为,有无情。
那年,相思始于长安,而后,我一生寂静,可是,从未孤独。
我一辈子未曾说过我爱你,但我爱你,我深深地爱了你整整一生。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是,我一辈子未曾说过我爱你,那是因为,只有一个人的相思如舟撑过西江水,却断断不能成刮骨之刀,白生生露了疼痛的血肉。若我真说上一句我爱你,那同舟共渡的公子,怕是宁愿滚入惊涛骇浪里,而不是为我披上一件御风衣。
相思,总是不知所起,公子的名,公子的誉,或是公子的传说,梦里梦外都汇成了那背影模糊的公子,每日在江水载沉载浮的舟里,期待相遇。
相思最远的距离,在心上,最近的距离,在眼前。可是,眼前的公子,华服皓颜,智慧的眸,温雅的笑,让我,让我如何抬得起头来相望,却不露一丝卑微的怯。公子,且静静听我一曲越人歌吧,江风呼喝我麻衣的背影,我却不闪避,只把这相遇,还当作一场遥望。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幸而是在这江水之上,放舟之歌处处摇荡,幸而是在这江水之上,我的相思可以和着江水一同吟唱。公子啊公子,你可听出,这一个人的相思,竟也如这长江一般长。
我信,这一场相遇是上天的眷顾,纵是独自相思,也不可慢待。可以选择默默地爱,却也有权利让他知晓,暗恋的相思,一样可以如江水从容。
我始终不敢转身,却感觉到江风都退却,那是公子温暖的披风,帮我阻挡了它们撒欢儿的轻嘲。公子,我不会回身,我会留着那温暖,与你的目光避不相见。直到那温暖都随岁月老去,我的心间会一朝开花,花开如雪,那是我回眸时公子皎洁的笑。
公子,你为我的相思命了名,它叫长安,没有煎心衔泪,没有贵贱卑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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