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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能哦马适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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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7-3-19 19:57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雪夜听风 于 2017-3-19 21:43 编辑

  1.背囊里揣着布罗茨基散文《小于一》,我去一个叫草地的地方。这个草地不是长征历史中已成为一个特定称谓的草原,而是位于甘川之间的草地沟。沿着白水下行,过了青龙桥就是甘肃的地界,从白水的右岸转到左岸继续下行,在石鸡坝乡境内走子大约十公里,又过河,钻进一条山谷,就踏上了去草地的道路。抬眼望去,草原沟的地形像一只竖倒的葫芦,谷口子狭窄,两边是巍峨的大山,有条溪流从沟底深处大山巅跌宕流淌而来。
   在不通公路的年代,若是封锁了山口,整个草地沟内的村民只能翻一个叫黄草坪的山路绕道。
   进草地沟的公路紧贴着左手边的山岩,隔着溪流是深沟深壑的乱石铺陈的逼窄大山,山坡植被稀疏,一大半的植物都还未发芽,间或山崖长着几棵野桃树,学名叫甘肃桃,开着粉白色的花,给阴云密布的需要仰望的荒山增添些许早春的气息。   

    马适将是中草地村人。

   官家书面语中把马适将所在村居住的村民称作白马藏族。能哦是白马藏语,三言两语无法道清楚的白马藏语。
   见到马适将是在黄昏,他刚放牛归来,这个白马汉子今年五十岁,中等身材,穿着一件迷彩军用大衣,军用胶鞋,鞋帮和裤角还沾着泥巴,瘦脸,单眼皮,跟田间地头遇见的普通村民没啥两样,然而,一个人的气质却是其内在的底蕴的折射,他冲我打招呼时,眼睛笑成眯眯眼,挤出了眼纹。我们的目光相遇时,我立即感受他发自内心的温度,是那种有着叫文化底蕴的温度。
   进了屋,厨房里生起了火,在这三月的傍晚,屋外突然下起了雨,降温。
   马适将随意搬来矮凳坐下,隔着铁皮桌子,倒了几杯酒。白马藏族的待客之道,进门一杯酒,我知道若是没酒,是难以激发他的精神,当地有句俗语:话是酒撵出来的。马适将在没喝酒的时候,话少。甚至内敛,还有一些农村汉子的羞涩。
   “这几天嗓子痒,有点感冒。”
   马适将喝着酒,带着歉意向我解释着,我知道这是他说话的风格,不把话说白说直,农村里有文化的说话都是这样,含蓄而充满着隐喻的意味。这里说的文化,跟学历文凭丝毫没关系,而是通过口耳相传的方式,对于本民族历史、人物、习俗的掌握与宣喻。
   马适将自己能掌握酒量,不用我来劝他。
   喝了酒,好比是歌唱家开了嗓,他才会壮起胆子开唱。
   是的。马适将是要喝了一定量的酒后,才会干咳几声,这时,所有的人都自觉地停止了闲聊,专注地听他用白马藏语唱。在唱正式内容之前,还有个简单地仪式,就是由马适将念着咒语,端着酒杯,用无名指沾着酒,表示敬天敬地敬亲友,重复三次,他先开唱酒歌,这是白马人的传统,仿佛若无进行这些仪式,就是亵渎了神灵,他就唱不出来。
   我这次去草地,就是见马适将。
   听他唱马白人关于创世纪的由来。

   白马人把马适将这种人叫能哦,过去白马山寨逢年过节、婚丧嫁娶、春耕秋收,都有祭祀山神的活动,能哦就是协助主持所有祭祀的人。
   能哦的师傅叫白格。可惜,随着最后一个白格离世,能够说唱白马历史风俗的人消失了。马适将成了草地沟唯一继承白格衣钵的人。
   在白马人的观念中,万物有灵,不论是所有的跟精神有关的祈祷、祭祀等活动,还是重要的日子,都得遵从着原始的拜物教的礼仪。在当下,我以为有这些礼仪,跟没有这些礼仪大不一样。殊不知,因为缺乏了敬畏,我们的生活方式、生活内容及其行为方式,就没了底线。但在草地沟由于偏僻和相对封闭,多少还保存着这些对于今天的人而言弥足珍贵的存在。
  司马迁在《记史》中对白马人有过专门的记载,但今天生活在川甘周边大山中的马白人,其实只是其中的一支部落。司马迁认为,白马乃氐羌种,这片区域甚至往西拓展,当时全部是氐羌生活的大地。只不过,史书中对氐羌人的记载到东晋就嗄然而止,著名的成语“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典故里的符坚,就是氐羌的将领。在此之后,氐羌仿佛就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白马人的身份问题是在新中国成立以后,因为当时按照斯大林的民族理论,即共同的区域生活、共同的宗教信仰、共同的语言、共同的服装建筑、共同的经济生活“五个著名的共同”而将白马人划归为藏族。
   关于白马人的民族身份问题,长期以来,一直学界争论不休的。
   白马人是现今生活在摩天岭周围数县人口不到两万的人的部落。几年来,围绕着摩天岭的周边大山、河流,我开始了纯粹个人的行走及田野调查,草地沟是我最后一站,在方圆五百公里至一千公里的范围内,我到过许多白马人的村庄。心中自然有着属于对历史沧海桑田变幻的感慨与思考。

   在今天白马人因为人口稀少,大都居于边远偏僻山里,而渐渐成为被世人所遗忘的族群。
   在汤珠河流域、在夺补河流域、在白马河流域、在白水流域、在白龙江流域,白马人居住在大山的深处,像所有的村庄一样,青壮年大都外出打工,村里在许多时间内只剩下了老人,妇女和孩子,适龄的孩子又都去了寄宿制的学校。因此,我到村里的时候经常是“空村”。

   我感慨,是因为由于高速公路和高铁时代的到来,许多像草地沟这样偏僻的地方,实际上已经是被抛弃,因为这些地方既不依靠城市,又不是历史名城、码头,更不是商贸重镇所在地。甚至,就是一些名不经传的小地方,小山谷。
   马适将很可能成为最后一代的能哦。
   我一直提醒自己,在文字中尽量少些结论式的东西。然而,严酷的现实实在叫人难以轻松。能哦这营生既不能令马适将挣钱,又不能当饭吃。村里没人来学习这些,所谓文化,是要有传承人,才能延续下去。
    马适将跟妻子里嘎一共生了三个儿子,大儿子已经二十八了。他愧疚地对我讲,大儿子还没结婚。前些年,他的大儿子还跑到上海、江浙去打工,也是因为不景气,现在他的大儿子回到家,替人照管养殖园中的牲口。其他两个儿子跑到一个景区的歌舞团打工。
    白马人说他们的孩子,会走路就能跳舞,会说话就能唱歌。
    马适将喝着,酒,既能让劳累一天的他解解乏,又是润滑剂一般催生着他内心的声音,这歌声是发自他内心里的东西,我倾听着,试图通过他唱出来的声音,体味着属于他内心的情感。那是没经任何雕琢的声音,有着他独自一个人在山野放牧时,阳光洒满青草,一个人独自行走在大自然时的清新空气、满目青翠的树林、林间鸟语花香、甘甜的山泉培育、浸泡出的声音。是的,这是未经任何专业训练过的声音,是一个被生活的负累压得有点弯腰驼背时,没有放弃自己、放弃自我的声音。
   我听到了孤独,不仅是属于马适将的孤独,而是属于他的民族的被忽略,甚至被遗忘的孤独。

    泪水在我眼眶打转,我竭力抬起眼皮,越过马适将的脸,脑袋,望着明净的玻璃窗外正在飘落的春雪,夜色中这个边远的小村庄,我的思绪仿佛飞到了遥远的地方,世界在无限地拓展着她容纳任何人的宽广。可是,为什么回到现实,我的心隐藏着悲哀,像无声地雪花一片片地从天降落。    我要承认,马适将的声音,不是酒催生的,也不是具有表演性质的,而是生长出来的。
    是从大山厚实的挺拔,历经岁月的磨砺而生长出来的,是年年的花开花落,草木发芽枯萎那样生长出来的。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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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7-3-19 20:01 | 只看该作者
坐一回臭老道沙发{:57:}
板凳
发表于 2017-3-19 20:03 | 只看该作者
这个名字挺绕嘴。
地板
 楼主| 发表于 2017-3-19 20:10 | 只看该作者
4
发表于 2017-3-19 20:38 | 只看该作者
听风老师晚上好!
5
 楼主| 发表于 2017-3-19 21:55 | 只看该作者
香韵 发表于 2017-3-19 20:38
听风老师晚上好!

先写到这里,写完了再慢慢贴上来。。。
6
发表于 2017-3-20 07:46 | 只看该作者
少数民族的半封闭生活,接近原生态。
7
发表于 2017-3-20 10:35 | 只看该作者
跟着听风老师,了解白马藏族。
8
发表于 2017-3-20 12:23 | 只看该作者
白马人把马适将这种人叫能哦,过去白马山寨逢年过节、婚丧嫁娶、春耕秋收,都有祭祀山神的活动,能哦就是协助主持所有祭祀的人。
------------------------------原来是这个意思,难怪开始还有些不理解这文题的意思。
9
发表于 2017-3-20 12:25 | 只看该作者
跟着老师的脚步,走进白马,领略了白马人的风俗习惯,人土风情,可谓是受益匪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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