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评《嘉靖本》对刘封之死的描述
我们通常所见的《三国演义》版本是经过毛宗岗父子修改过的,简称为《毛本》。实际上,这部小说还有其他版本——《三国志通俗演义嘉靖壬午本》(简称为《嘉靖本》)算其中一种。
尽管《毛本》在文字上对《嘉靖本》进行了大量修改,但是,在某些具体的情节上,笔者认为《嘉靖本》的描写更生动、更客观。
刘封在该小说中是被刘备处死的。我们先来看《毛本》的描述:
刘封部下只剩得百余骑。到了成都,入见汉中王,哭拜于地,细奏前事。玄德怒曰:“辱子有何面目复来见吾!”封曰:“叔父之难,非儿不救,因孟达谏阻故耳。”玄德转怒曰:“汝须食人食、穿人衣,非土木偶人!安可听谗贼所阻!”命左右推出斩之。汉中王既斩刘封,后闻孟达招之,毁书斩使之事,心中颇悔;又哀痛关公,以致染病。(节选自《毛本》第79回)
从这段话我们可以看出刘备对刘封的态度太冷淡。
我们重点来看《嘉靖本》的描述:
刘封部下只落百余骑,到了成都,入见汉中王,哭拜于地,细奏前事。玄德怒曰:“辱子!有何面目敢见吾也?”封对曰:“叔父之难,非逆儿不救,乃孟达之阻也。”玄德转怒曰:“汝须食人食、穿人衣,非土木之人,安可听谗贼所阻也!”封泣而告曰:“一时被伊以利害说之,致获大罪。”玄德犹豫未决。忽孔明入,玄德问曰:“辱子如此,何法治之?”孔明附耳低言曰:“此子极其刚强,今日不除,后必生祸于子孙耳。”玄德遂令左右推出斩之,又问随封将士。众皆将孟达说封之事,及刘封扯书斩使之事,一一奏称;又将扯毁的书信,呈与玄德。玄德看毕,急回心曰:“吾儿虽然刚强,有此忠义之心也,凛然可爱。”便叫留人之时,早已斩讫,献首级于阶前。玄德恸哭曰:“孤一时造次,废股肱矣!”孔明曰:“若欲嗣主久远之计,杀之何足惜也。作事业者,岂可生儿女之情耶!”玄德曰:“纵使他日杀孤之子,孤不忍今日废忠义之人也。”文武闻之,无不下泪。武士奏曰:“刘封临死,但云‘悔不听孟子度之言,果有此危矣’!”玄德泣曰:“吾儿至九泉之下,必痛恨于孤矣。”汉中王因思想关公,更惜刘封,致染成病,不能兴兵报仇雪恨。(节选自《嘉靖本》第16卷第8节)
笔者认为这段描写很成功,让人感受到刘备是一位有真情实感的人!
不错,刘封当初不发救兵,是导致关羽遇难的重要原因。因此,当战败后的刘封回见刘备时,刘备本能地愤怒也是情有可原。刘封先为自己找第一个理由——因为听信孟达的谗言,所以我没有及时发兵。刘备当然不会理睬这一不能称为理由的理由——你刘封又不是木偶人啊,为什么自己没有主见?刘封哭着为自己寻找到第二个理由——当孟达对我细谈利害关系时,我没能及时分辨清楚,所以酿成大错。此时,刘备的心理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开始犹豫未决,到底该不该杀掉刘封?
当主公犹豫不决之际,手下心腹重臣的态度就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诸葛亮正好来到刘备身边,指出要除掉刘封的必要理由——如果此时不趁机除掉性格刚强的刘封,这位养子以后可能要危害到主公您的直系子孙!
刘备的心理平衡被彻底打破了,他下令将刘封推出斩首。可是,当听说刘封在面对敌人的劝降时,曾经大义凛然地“毁书斩使”。为此,刘备的心理又发生重大转变,想留下刘封的性命。然而,刘封的首级已经被送来。刘备忍不住放声痛哭。当诸葛亮找理由来安慰刘备时,刘备仍然在痛苦中难以自拔。为什么会这样?
一、刘备毕竟和刘封有父子之情,尽管是养父和养子的关系。何况刘封也不是成天憋在家中吃闲饭的纨绔子弟,他跟随刘备到处征战,至少有苦劳吧!尽管刘封犯下大错,难道刘备就不想给刘封戴罪立功的机会?只是突然而至的诸葛亮说了那番话,刘备不能不首先为自己的直系子孙考虑。但是,多年的养子毕竟是死于刘备手中,不管有多么堂皇的理由,刘备都不可能不痛苦。
二、刘封既然能有“毁书斩使”之举,证明他虽不是完人,但还是有忠义之心的人!刘备既然平生以忠义之士自居,现在一个有忠义之心的人死在他手中,难道刘备内心会不悔恨吗?至于刘封将来危害我刘备的直系子孙——不过是一种推测而已,为什么我现在就要让没有丢掉忠义之心的刘封死在我的手里,以仁义感召天下的我真是太无义了!
三、刘封在临死时尽管说过“悔不听孟子度之言,果有此危矣”(后悔没听孟达的话,投靠曹氏集团),但刘备知道后并没有再骂刘封。反而感叹刘封在九泉之下必然会痛恨自己。刘备此时的话语也在情理之中——我既然要杀掉刘封,难道就不允许这位养子临刑前骂我几句。我亏欠了养子,以后又该如何偿还呢?
刘备恨铁不成钢,尽管他对刘封的处置办法过于草率。但通过阅读并分析这段情节,使我们更深入到刘备那复杂、细腻的内心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