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雪夜听风 于 2015-5-12 11:30 编辑
闪电最终追上了那个日军飞行员。
这是珠玛在自己悉心照料的这个年轻人被送走之后,几天来在梦中出现的场景。珠玛虽然明白他其实是一匹狼的化身。而既然是狼,肯定是要吃人的。
但是,珠玛打心底却不愿意这么想。
她梦中的场景跟带兵官绝对不同。
她知道在一个叫曲玛的地方,一行人在树下小憩,准备着酥油、糌粑,打算打个尖儿,又继续赶路。飞行员却大叫起来,他想小便了。
带兵官就押着他走到一棵大树背后,飞行员用他训练有素的身手,立即就缴了带兵官的械,近一个月来的压抑憋屈,大和民族的傲慢,飞行员一枪就先解决了带兵官。
听到树后传来巨大的枪响声音,管家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他本能地立即卧倒在一块突兀的山岩背后,桑果骑在马上,还来不及端起叉子枪,一发子弹就贴着他的耳朵飞过,他本能打马狂奔,结果越跑越远。
飞行员顾不上桑果,对着管家手下的几个及时卧倒的喽罗迅速开枪射击。飞行员没有想到,自己第一次开枪杀人,就取得不俗的成绩。
只有桑喇嘛,却迎着飞行员的枪口,他想知道或者验证什么叫忘恩负义?
桑喇嘛不相信这个自己救过他一命的日本人敢向自己开枪,在桑喇嘛的宗教意识当中,敢向自己救命恩人下手的,是必会遭受天遣的,老天爷都不会放过他的。
“来吧,年轻人,冲着你的恩人开枪吧!”
飞行员面对着桑喇嘛,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果断地开了枪,年轻人就是年轻人,出手果断而凶狠,他如果老谋深算,也就不叫年轻人了。
啊——
珠玛在睡梦中听见桑喇嘛这样叫喊时,却惊醒了。
她不知道夜雨中,这到底是一个梦,还是真实的场景。她甚至还看见,闪电最终在飞行员爬到半山一处悬崖时,最终从悬崖另一处扑了上去,一口准确地咬住了他的喉咙,闪电浑身湿透了,它的眼神中迸射出愤怒的火焰,死死咬着他的脖子,发出“呜呜”的声音……
“到底咋回事?”
黄白殊坐在一张办公桌的后面,脸一会儿转向桑果,一会又转向那个通司。就像一只拨浪鼓似,他觉得非常别扭,在两种语言之间,听着语言的鼓点击打着。
在藏语和汉语的转换之间,由不得黄白殊不耐下心来,听桑果说一句或者几句藏语,通司跟着翻译一通。
雨水使得草原变得深沉起来。
在扑哒扑哒的节奏里,这一行人不紧不慢地押着一个曾经驾驶着大铁鸟的日本年轻人,在雨夹雪的天气里,人的心情由最初的兴奋自豪渐渐变得沮丧。天气是能影响人的心情的。
头人也作了一个几乎跟珠玛所作的梦内容差不多的一个梦。
他听着窗外滂沱的雨水,感觉仿佛白河的水泛滥了一般,暴涨的河水在迅速地改变着草原的形状,这是头人所能接受的。他不得不接受,他必须要接受。他所不能接受的是自己没有年轻时的果断了,就像这次在如何处置那个日本飞行员的问题上,他显得是那么的犹豫和拖沓,换作是二十年前,那他一定是要选择点天灯的。
莫非自己真的老了?
头人一想问题,就睡不着了,在没有睡意时,头人披上袍子起床,坐在客厅,他又想抽水烟了。
他站在自己比寨子任何一座建筑都高了许多的房子内,透过夜雨在窗外的飘飞闪烁,想着自己居然渐渐地老了,作决定都开始犹豫不决了,内心深处涌上阵阵比这正在降落雨水还冰凉的伤感。
草原的天气就是这样。下雨时气温也会随之骤降,晴天出太阳,草原地表温度就会随之升高。
头人吸着略带着潮湿味道的水烟,在心里祈祷管家一行能够早去早回,等他们回来,再商量是否派藏兵去参加滇缅前线抗战的事宜。
在头人的心目中,这是一个大事不断的年代,而每件大事情的来临,他不都不会独自一个人去拿主意。
抵达山谷时,天色暗了下来。
一天的雨夹雪,弄大家疲惫不堪。雨水打湿了飞行员的伤口,桑喇嘛趁着桑果他们搬来三块石头,支起一了口锅,从林间砍来三根木棒生火的间隙,将连同身子一起捆绑在一棵百年云杉树干上,坐在树下的飞行员绷带解开,替他检查着伤口,他从伤口结痂的情况来看,觉得飞行员差不多恢复了元气,已经无大碍。
桑喇嘛望了望天空,透过密集的枝丫,他发现雨停了。立即就抓紧时间,趁天色还没完全暗下来,迅速地给飞行员换了最后一道自己亲手配制的藏药。按理桑喇嘛可以在此时返回草原,他完全没有必要跟着队伍继续前行。
带兵官咋咋唬唬地从马褡裢内取出了酥油糌粑,等着水烧开,那样,就可以囫囵地吃上一顿热乎的晚餐了。
晚餐十分地简单,就是各人自带着酥油、糌粑,还有少许的牛肉干。牛肉干是管家带的,他是一个在什么环境条件下都不忘奢侈的人。
牛肉干是牦牛宰杀后,晾晒在太阳里,条状的生牛肉。经过一些时日的挂在房子屋沿的木架上自然风干之后,就成为便于携带的美食。
在平时耍坝子的时候,寨子里的人便会在河谷、地势平缓的地方扎起帐蓬,铺上毡子,围坐在案几后边,边喝着青稞酒边聊天。那是男人们难得相聚的日子。
那个时节,也是姑娘们和小伙子们相亲的日子。
头人坐在帐蓬的中央,桑喇嘛会带着寺庙里的年轻僧人,先是集体念颂《皈衣经》,举行祈福仪式,夏季的风吹过,年轻僧人身穿宽大的绛色袍子便会在风中轻轻飘舞,他们戴上面具,随着莽号和钹、锣、鼓的节奏,跳起刚柔相济的舞蹈。
闪电也会凑热闹地加入围观的人群,它安静地蹲在场子的旁边,偏着硕大的脑袋,颈项间生出的像非洲雄狮子一样的鬃毛,别提有多么威风凛凛了。
是的。那是一个叫看花的节日。
草原上所有的花都盛开了。像个巨大的花海似,到处开满了鲜花。蜜蜂展开金色的翅膀和草原上的牛虻一道在飞舞。盛在小龙碗内的青稞酒漾动着淡黄色的波光,散发出经年的味道。
管家喝着加有奶渣的酥油茶,想着草原上的节日时,脸上的微笑像是推入水中的牛皮筏立即浮现起来,他知道如果不是战争,不是该死的日军飞机打破了草原宁静的天空,再过一个来月,又该到了看花的时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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