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雪夜听风 于 2014-11-18 12:49 编辑
初上高原（一）
睡在昏暗的床上，十五瓦白炽灯从天花板顶耷拉下来。
窗帘是一层浅绿色的布胡乱地挂在一半高的地方，窗台下是一张布满灰尘的三抽屉书桌，书桌上放着一瓶红墨水，一枝蘸水笔，笔许是多日未曾使用，笔尖上都结着一小团痂。
我在收拾完铺床事宜时，拎着一只红色的塑料桶，去寝室外面的一处坡间自来水龙头接水。
最不方便的是上厕所，出门沿着这幢平房的房檐朝左手方向，走到校园职工家属区，然后，沿着一条水泥路上台阶，又向左前行十来米，才能走到学校的公共厕所。
黑灯瞎火的，每次都是自己打着手电筒，走在高一脚、低一脚的坑洼不平的路上。
在这座公共厕所的旁边，就是学校的老式大礼堂。
这所学校是建在一个坡地内。呈三级大台阶状。
第一级是学校的食堂，挨着的就是大礼堂、公共厕所，还有一排平房。开拖拉机的小江一家人就住在那幢平房里。
食堂又分为了两家。
一家是从林业局安置过来的叫“刘侉子”的男人和他的一家人，一女两男，大女儿在上初中，两个儿子在城关一小上学。
跟他房背挨着房背的一家人男主人叫“何天棒”，也是几儿几女的。
依次就是第二级台地上修建的临近学校大门边的教学楼，三层，皆是初三和高中一、二年级的学生在这幢楼里上课。
然后是沿着校园中心地带的大坡，走到了第三级台阶内，台地的左手边是一个近乎四合院的平房建筑，因朝南方位空缺，成了三合院。台地的右手边又下坡，就是学校的操场。
因此，小城中学的地形非常地古怪奇怪。由操场向东延伸至第二级台阶是一道大保坎，保坎之上是修建的一排平房。先分配而来的毕业生或是从乡下调到中学的年轻老师就住宿在这排平房内。
再说我所在的这排平房，隔着一道大坎，又是一个下沉式的三合院，正对着的那排是办公室，左右两边则是男女住校生寝室。那排平房主要是体育和音乐老师们的办公室，由于房子紧张，那些原先的办公室便腾空了，作为先于我一年分配来小城中学教书的年轻大学生们的寝室。
虽说是平房，但是设计者还是讲究对称，我所在的平房跟学校六幢分别建在不同位置的平房差不多，中间是一间大房子。这间大房子的两边分别是大小一样的房间。
而且，我的房间背后也是一样大小的房间。也就是说，中间那间大房子是打通了的房子。
小城中学是唯一的高完中。从初一年级到高二年级都有。
许多农村的学生，因为路远，就只能挤在教室改造而成的学生寝室内，一律是上下铺。每天早晨6点，我门外那棵百年的老核桃树叉上吊着一截钢轨，敲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时，就听见体育组的教师或者是值周的教师吹响哨，大声叫喊：起床了！
没隔多久，就能听见学生们的跑步声，或者边跑边喊：一、二、三、四。。。
这一切对我既是新鲜的，又是熟悉的。
新鲜的是小城中学奇特的氛围。
熟悉的则只不过是从大学环境来到了这个偏远的中学环境。然而，学校却仍然采取类似半军事化的管理。
我在周一的下午，果然就得到了工作通知。
经学校研究决定：让我担任高一一班的语文老师，并且，还要担任该班的班主任。
我还没有见到我的学生。
要在第二天的早上七点起床，然后，去刘侉子或者何天棒家的食堂吃早饭。对了，我报到第二天下午，就到学校会计老唐处领到了三个月的工资。
两、三百元的工资，我觉得自己一下子变得很阔气了。有了钱，自然腰杆就硬。我趁着周一没安排工作，在领到了三个月的工资后，就独自一个人溜出校门，来到了小城的”市中心“——十字街口。
沿着长长的下坡路，过了拱桥，就是小城的街道了。
两边皆是小青瓦、斜屋面的木平房。
街道上的路也是那种石条路，若遇下雨天，石条格子内的泥巴踩上去都会带出来，粘在鞋底得弄上个好半天。
十字街口是这样的格局：街道对面的左手边是新华书店，水泥建筑，三层一底，底层是铺面，在二楼的阳台上用铁皮仿造着毛体手书的四个红色大字：新华书店。右手边呢，则是邮电局，漆着绿漆的门、信筒，很好辨认。
再说正对新华书店的街道这一边，就是小城最大的百货商店，邮电局的对面呢却是商业局一处糖酒店铺，店铺里还兼卖香烟、花布、农具之类。
我先是买了几包最贵的香烟，差不多也就是七、八角一包的香烟。然后，又买了几只红烧肉罐头。
说来也是挺搞笑的，学校食堂永远都是老三样，炒土豆片、粉蒸肉、炒大白菜。
一周下来，吃得人实在是反胃。
我就自己买了锅、煤油炉，自己加工红烧肉罐头。结果，却被校长找去进行了一次非常严肃的谈话。
校长说话也非常有水平，他对我道；我听说你天天吃红烧肉？
我也很奇怪，难道花自己的工资，吃红烧肉有什么不对吗？
校长说，我听到别的教师反映，说你这个新分配来的大学生，小资产阶级思想还挺严重的，天天吃红烧肉。
”是红烧肉罐头，校长。“
我争辨着。
”红烧肉罐头，那还不是红烧肉吗，你还年轻，将来还要结婚成家，像你这样大手大脚，别人会有意见的。“
我心里觉得：这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么？
”结婚成家？校长，我可没想那么远。“
”我知道你工资高，你现在是单身汉，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那你想过没有，不存点钱，或者寄回家孝敬一下父母嘛。“
我因为是分配到本省著名的”三州“少数民族地区，一参加工作就是正式工，没有实习期什么的，而且，为鼓励像我这种自愿去三州地区工作大学毕业生，我一参加工作每月工资就是九十多块。
想一想，在当年我父亲工作了一辈子，又是七级工，还最多只能拿到七十多块呢。
我知道校长也是为我好。
但是，我实在是不喜欢他那种动不动上纲上线的腔调。居然，把我吃红烧肉跟小资产阶级思想扯到一块儿。
那时，九十多元太经花了。一个月根本用不完，每次工资发了，我最多只用得了十五元用来买学校食堂的饭菜票。像一份炒土豆丝才五分钱，粉蒸肉才二毛钱。
钱多了，不用来买好烟买红烧肉罐头，还能做什么？
由此，我却在无形之中成了一些教职员工议论的对象。
在小地方就是这样。况且，更让他们看不惯的就是我那一头长发，而且，还穿着一条牛仔裤。
为了穿牛仔裤，我还跟小城里机关的小混混们干了一架。
他们的理由就更荒唐，说是看不惯我的穿着打扮。
留长发，被他们说成是不男不女的。
而穿牛仔裤呢，被他们说成是奇装异服。更搞笑的就是那个小江，直接问我：白老师，你穿得叫啥子裤子？
牛仔裤。
但小江记忆又不好，经常把牛仔裤说成是牛子裤。
无形之中，我成了小城街道上第一个穿牛仔裤的人。小城原本就不大，有人曾这么形容：小城划根火柴都能走上三圈。
渐渐，我的名声在校园外了。说是小城中学来了一个大学生，天天吃罐头、抽好烟，留着不男不女的长发，还穿啥叫牛子裤。甚至机关单位、商业局的一些年轻女孩子，许是才参加工作吧，还专程借故来小城中学，以探望老师、正在读高二的同学为名专程来”欣赏“我的”风采“。
在小地方，一个外乡人想不出名都难。
况且，我在读大学时就是一个经常独来独往，天马行空的人。
没隔多久，我写初到小城山区的一篇散文，报着试一试的心态就寄给了自治州所在的地区报纸，差不多二十来天吧，居然就发表了。
那时，小城还没有电视。
许多人都还有读报的习惯。特别是地区的报纸刊登的都是本地区范围内的大大小小新闻。因此，发行量很大。
”嗨，白老师的文章上报纸了嗨。“
令他们刮目相看的不是我的奇装异服，而是我的处女作居然一投而中。
校长也读到了我那篇充满着正能量的文章。打那以后，他再也不说我小资产阶级思想严重了。甚至，我听张副校长说，别的老师再议论我时，校长只说一句；有本事，你们也发表一篇看看？
校长的岁数跟我的父亲不相上下。
校长生活简朴，从来不当着我的面表扬我。
有一次，为了检验我教学能力究竟如何，校长事先不打招呼，就来到我所教的班最后一排。
我还记得那一课是讲朱自清的散文《荷塘月色》。听完我的课，校长露出满意的神情，却指着我头发说，小白啊，那么长的头发，你还像个老师吗，当老师的要为人师表。
校长说话的口气，有点像我的父亲。
校长永远都是那一身洗得发白的中山装。
他是这个学校的元老，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也是从师范学校毕业分配来到了小城。先是在一个双河区的地方协助办一所初级中学，他们那一代人真是舍命办教育，自己上山砍木材建教室，自己制作教具，经常翻山越岭动员孩子们上学。
校长也是烟瘾极大。
校长跟张副校长不同，他喜欢叼着一枝烟嘴，直到所有的烟丝给燃烧完，这才呸呸吐着口水，滋滋有味地咂着。
我在吸烟这个不良嗜好方面，跟顾校长、张副校长有着共同语言。有时，在办公室外面碰见他们，我主动向他们散烟，他们也总是先看一下牌子，将香烟放到鼻子边嗅一嗅说；好烟，小白，你小子净抽好烟。
男人不抽烟枉自活人间。
听到我又在胡说，俩位校长脸色都变了。他们生怕被学生听见，四下环视，见到没有学生时，这才放声大笑：你这个小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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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0-28 16: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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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4-10-28 21:1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