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正理任公安局政委时，正赶上中苏边境战火一触即发的时刻，全民深挖洞，广积粮，备战备荒。边境吃紧，社会不安，人心浮动，防修反修，明查暗访敌特渗透活动。公安部门重任在肩，职责所在，整天象即刻要拉线的手榴弹一样，扔出去就把敌特炸的个人仰马翻！这西北边陲小城，距苏修边境线最近处仅八公里，形势紧张得让人白天黑夜都透不过气来，驻军，公安，民兵，临时组织的巡逻治安员，昼夜不停的明查暗访，路路有人，口口设防，都渴望能抓住个苏修特务或几个里通外国份子，一举成名，立功授奖！
那年春节大年初二，正是马正理夜间代班值勤，十二点四十五分时值班室接到军分区一个电话，说是停在分区后街大门前的一辆北京212车被盗，牌号是新gxxxxxx，车主是s县武装部，被盗时间在11点至12点40分左右。马正理接到报案，立即向上级公安部门，县，地党政主要领导汇报，随后布置各派出所，各检查站，各公社民兵组织全体出动部防，紧急召集公安局干警开会。
他想只要不逃出边境，总能查出抓住，若一旦越过边境线，这事可就大了！
布置完这一切，立马带人赶到军分区了解情况。
这一下全城党政军民都睡不着觉了，就连老头老婆都带着红袖章上了街！马正理和局里的领导班子成员一夜未眠，上级的电话平均十分钟一个，要情况的，听汇报的，按排部署的，下发指示的，直接下命令的，搞得一班人晕头转向，心惊肉跳，只能唯唯诺诺，小心回答，硬着头皮应付。大家心里明白，案件虽发生在军分区后大门，但治安辖区仍是你县公安局统管的属地，追究其责任来你能跑得掉？偏偏又赶上马正理值班，他那时的位子正在动摇之中，他的心情可想而知，脸上虽装得平静，可心却象只小兔子直蹦！
一夜无情况，一上午没消息，直到下午四点十五分，从工农兵农场来了个电话，说民兵在军分区养猪厂发现辆北京212，巳在周围部控，请公安局快来人。大家一听集体跳起，马正理激动的忘记了戴帽子，披上衣服说了声：“局长你坐阵指挥，何付局叫上人，我带着把那狗东西抓回来！”话未落音已出了门，谁在后边叫了句：“帽子！”随手扔了出来。
马正理带三辆车直奔工农兵农场，场部的人正严阵以待的等着，简单听了听汇报，立即分工行动。车开到离养猪厂一公里处停下，大伙手握家伙呈包围式围了上去，部控的民兵指着前边的212车说了些情况，马正理在看到车号的那一刻，心到平静了下来，因为他立刻意识到此案马上就要破了！
马正理观察了一会情况，方明白，说是个养猪厂，只不过只用铁丝网围起的几排猪舍，不远处有几间住人的红砖房，212就停在砖房前，周围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猪锇得嗷嗷直叫。马正理跟刘付局长商量了一下，立即包围了房子，三人一组扑向各个房间，只有最东头那间有人，其余房间大约是库房，活动室什么的。有人的那间里，四个小战士烂醉如泥，把他们拷起来还在酒乡之中！
房间里有部电话，马正理立即向军分区通报了情况，说人他巳拉走，暂留几个民兵看守，请赶快来人接管等等……
回到公安局立即开审，猪厂三名战士说法一致，说是老乡曲志军借个车半夜来拜年，喝起酒来想起了一个公社来参军，死在巴尔鲁克山的二三十个战友，越想越难过，越难过越喝，越喝越醉，哭着喝着，喝着哭着，泪和酒，洒参和泪，四个人不知啥时候都醉了，要不是被抓起来，非冻死不可，不知车是曲志军偷的。
曲志军的供词更简单，晚上在车队喝多了点，偷偷跑出来玩，看到有辆212车，想看看一个公社的战友，就开跑了，心想看一眼就回来，谁知喝醉了！看来这么个全城都轰动的特大案件，他竟没当回事，不知是幼稚单纯还是头脑简单？
但马正理的心是真正的落了地，心想这事没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暂停审讯报上级再说吧。可局长还想深挖细审，看曲志军背后还有没有黑手，正在这时军分区来人，要把人带走进行军法审理。马正理也想到了要移交给军分区，这不正好顺水推舟，落了个人情又甩掉块烫手的红薯。这事说大就大，说小也小，由军分区处理正好！
军分区把人带走后十天，给公安局送来份对偷车者曲志军的处理决定：开除军籍。其余三名战士记大过一次。
这件事就这么尘埃落定了！
马正理万万没想到，曲志军后来竞成了他的大女婿！
偷车案发生两年后的一天，马正理与山东沂蒙山区并肩支前的妻子生的个女儿来找他了，女儿叫瑞雪，四岁时他正式参了军，现在一个大姑娘抱着奶奶和娘的合影象，找上门来认爹，他真是悲感交集，愧从心生，两眼流泪，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心想要不是自己见异思迁，遇美动心，立场不稳，忘恩断义。咋会在云南剿匪时经不住一位傣族姑娘的的诱惑，与她结婚生子，落个连降三级的处分！真是忘母思，抛妻情，负女儿！现在亲生女儿就站在面前，那种心情是啥滋味只有他自已知道。看着照片难过了好大一会子，才静下心细细看女儿，他一眼就看出女儿长的象她娘，那眉，那眼，那鼻梁，那小咀，简直和她娘一个模子倒出的一样，只有个头身架有点象他。
他亲切的叫女儿坐下，端起一杯热茶递过去。女儿双手接过，头抬一下低一下，两眼泪珠滚滚，进门只叫了声爸就直流泪没吭声，马正理简单问了问家里的情况，父女俩有了下面一段对话。“你咋不先与我通个信，打个招呼在来，也好去接接你？”
“怕你不同意，奶奶叫俺直接来，找到了再说！”
马正理暗生愧意，心想知儿是娘呀！“这么远的路，转多少次车，你不害怕？要找不着你咋办？”
“俺都高中毕业了，学过地理，那里都能摸到？鼻子下面有个咀，还问不到个公安局！”
马正理一听，觉得女儿性子直，有点象他。“你娘咋舍得让你出来？”
“没法，舍不得也得舍得！毕业没考上大学，俺不想跟奶奶和娘一样，一辈子在那穷山里吃苦受罪，奶奶才叫我出来找你！”
“我这里也有难处，……”
下面的话还没出口，女儿就接上了。“你不要俺娘，不会也不要女几吧？你再难总比家里好吧？三个弟弟妹妹都能养活，就差俺一口饭？俺也不会白吃，你帮俺找个工作干，俺连奶奶都养起来！”说这句时带着断断续续的哭音。
毕竟是亲骨肉，马正理还有什么话可说？
本来他就理亏，上对不起老母的养育之恩，下对不起亲生女儿，更对不起至今守家养母的妻子！他站起身提起女儿的包袱，“别哭啦，咱回家！”
瑞雪跟在他身后走出公安局大院。
瑞雪在家呆了三个多月，跟傣族妈关系处的很融洽，两个弟弟，一个妹妹虽与她貌合神离，表面上倒还是很亲密。公安局政委迁女儿的户口那是小菜一碟，只是找工作费了些周折，最后只好把瑞雪安排到水泥厂。瑞雪上班后就吃住在厂里，半个月回家看一次，每次来都不空手，以讨傣族妈的欢心，弟弟妹妹们高兴，倒是对爸表示甚少，她想亲人不必做表面文章！
因她是高中毕业，在厂里算是文化高的人，她又忠厚老实，不计较活轻活重，干啥都扑下身子下力，给人的印象极好。更有她爸这棵树在背后立着，一年后从生产第一线调厂化验室当了个化验员，从此由体力劳动者变成了专业技术的脑力劳动者！
马正理曾担心瑞雪的到来，可能会给家庭和夫妻感情带来一股不和谐的阴影，可他的现任妻子丝毫没表现出什么不快，关系搞的很融洽，他心理很欣慰。瑞雪一工作就自食其力，又吃住在厂，不用他们负担，半月来家一次，又懂事又会看眼色行事，家中诸人都很喜欢她。平静的日子过得快，一晃瑞雪在水泥厂干了三年啦！一个休息日她又来看爸妈，吃罢饭收拾好碗筷，抹完掉子扫了地，瑞雪把爸妈叫到一块，说出了今天来的主要事由。“爸，妈，我在厂里谈了个朋友，向爸妈说说情况。”声音很低，面带羞涩。
马正理端着茶杯在慢慢品味，一时没有开口，妻知道他的毛病，在家里也是等别人都发了言，他才总结拍板定案，就先开口了：“一个厂的好，接触多熟悉，情况了解的全，在厂里干啥？”她一听心里挺高兴的，瑞雪有个家也少了她一份心思，谈好了定个日子，热热闹闹办一场，也是自已的面子。
“在车队开车。”
马正理这才正重的开言：“干啥都无所谓，人品好就行！啥家庭出身？文化程度？是团员还是党员？犯过啥错误没有？”他在公安战线工作多年，养成了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习惯。
“他家是贫农，初中文化，不团也不党，没犯过啥错误，是个转业军人。”瑞雪小心的回答爸的问话。 “转业军人好！肯定社会关系清白，受过部队教育培养，不会有啥问题。再交往交往，你要真看着好，爸不会反对！”这个表态明确干脆，瑞雪如卸负重，心里的一快石头一下子落了地！
“你感到成熟了，选个日子带家来让爸妈看看，也算让人家认个门！”妈心里愉快，顺着马正理的意思也表了个态。
三个月后的一天，瑞雪来跟爸妈商量，打算八月十五中午带朋友来认门，因他这里没亲人，邀清厂工会主席陪同。老两口一听满口答应，并安排瑞雪别叫人家花费买礼物什么的，来了见个面，说说话，互相认识认识，吃顿便饭就是了。话虽这么讲，人家第一次上门咋能空着两手，这边的招待也不能马马胡胡，别的不说，其码也得给瑞雪长足面子！
所以老两商量决定那天把孩子舅和舅妈，还有表姐两口请来作陪。虽说是便饭，也不能少了十个凉菜，十个热菜，这些都要提前准备好。
到了那天，马正理早早去理了个发，换了身新衣服，静静等女儿带未来的女婿上门接受最后的审查，他脸上平静，心却有点激动，有时甚至觉得手脚没处放，倒有些坐着不安站着不定的感觉！
到八月十五那天中午十一点半左右，瑞雪和厂工会主席，陪着末来的女婿到了马正理家门前，瑞雪向前叫门：“妈！爸！我来了。”实际是跟家里通个信。
开门的是她弟弟，三个人一进院，就见从正屋鱼贯走出几个人来迎接，瑞雪简单介绍了一下。刚好瑞雪妈在杀鸡，可那鸡扔在地上扑腾了好大阵子才抽缩着死去。见人进院，来不及放下手中的刀，只好说了句：“来啦，快进屋，快进屋！”抬眼看了下瑞雪身后的小伙，感觉长的不错。
那小伙亲切的问了声姨姨好，算是见面打了招呼。
马正理没有出屋，一行人进了屋他坐沙发上也没动，待看到厂工会主席，才起身握了握手，让了个坐，对未来的上门女婿只点个头，正眼都没多看一会！待小伙子尊称了叔，又问了好，才指指凳子示意叫坐下。瑞雪的表姐负责招待，烟，糖，水果，瓜籽是早就摆好的，现在的事就是倒茶。马正理跟厂工会主席本就认识，递过去一枝烟两个才打开话匣子，扯了好一阵还没入正题。
工会主席不得不见机转向：“马政委，今天登门是为瑞雪和小曲的婚事，看您老两口还有啥想法，婚缘婚缘，有因才有缘。两个孩在一块工作多年，这就是因。能建立起感情，这就是缘。两个人在厂里表现都很好，成终生伴侣那是好上加好！小曲这里没有亲人，我就是他家的全权代表，有什么事咱好商量。”
马正理不作正面回答，先留下说话的空间，转脸看着局促不安的未来女婿说：“转业几年啦？”
“四年啦！”
“老家是那里的？”
“河南柘城。”
“在那个部队服的役？”
“就在这军分区。”末来女婿被问得头上开始冒了汗。
可马正理的心更冒了汗，他觉得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一时想不起来，但一听军分区三个字，记忆的闸门就慢慢打开了，这小子莫非就是我亲手抓的，那个偷212车的个家伙？眼睛盯着，脑子飞快的转着搜索过去的信号，越看越觉得象那个偷车的战士，可明明开除了军籍，咋又转业到水泥厂了呢？“在军分区那个单位？”
“汽车连。”
“叫啥名字？”
“曲志军。”
马正理的记忆闸门一下子打开了，怪不得似曾相识，原来就是他偷的212车！一股无名怒火从心底陡然生起，脸色一下子大变，猛抽了几口烟，狠狠的掐灭烟屁股，直直站起指着曲志军历声喝道；“你给我滚！再缠瑞雪我砸断你的腿！！……”
事发在瞬间，屋里的人一下子都十分愕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请情，只有曲志军心里明白，连忙起身向外走。瑞雪一见一时不知所措，叫了几声爸，看没有回应，就转身喊着志军，志军……跑出了屋！ 马正理大喊：“你给我回来！回来！你要跟那小子走，以后就别进这个门！！”
瑞雪妈直叫：“这是咋啦？有话不能好好说吗？对孩子有什么火可发的！”说着也跑出屋去追瑞雪和曲志军。
马正理正在气头上，不顾身份喊妻子：“你追啥追，给我滚回来……”
一场喜庆的事就这样被他搅黄啦！
其余人等不知事情的前因后果，不便说话也不敢说话，只有厂工会主席稳如泰山，坐那里抽烟喝茶，静观事变，等待适当的时机再说话。瑞雪妈没有把曲志军和瑞雪劝回，进屋就抱怨马正理铁匠倔脾气不通人情世故，工会主席趁机插话：“嫂子，别说啦，小的跑了老的还在呀，中午不会不管饭吧？”
“看你说的，那能不管饭！快收拾棹子吃饭。”瑞雪妈招呼着忙开了！
大家坐下吃饭，工会主席硬邀马正理碰杯，扯东扯西，就是不往刚才的事上扯。吃过饭马正理情绪稳定了许多，工会主席似乎没走的意思，坐了一会他又提出摸几把牌高兴高兴，客人提出主人不好回绝，马正理只好陪着开战！
摸了几圈以后，工会主席向瑞雪妈递了个眼神，意思是叫她先开口，人家一下子就理解了他的用意。趁洗牌的功夫瑞英妈假装去洗手间，跟弟媳妇递了个话，让她先把话挑出来，因为她是客人，年纪又轻，本应叫马正理叔叔，现在成了小舅子媳妇，性格活泼开朗，又心直口快，说出来马正理不会生气。
瑞雪妈回到坐位继续打牌，那位弟媳嗑着瓜子，踱着方步慢悠悠的晃了过来，象是无心，但是有意，轻飘飘来了句：“姐夫，姓曲的犯了啥错，值得你发这么大火气？还把瑞雪赶出了门，大过节的，忍忍吃了饭再说也不迟呀！”
马正理没好气的来了句：“啥错？你去问他去！”
“一辈子老倔头，遇事就抡锤，打铁打到自已闺女头上啦！有啥大不了的事，该不会是敌我矛盾吧？火一上来啥也不顾，这事可咋办？”瑞英妈接着弟媳的话说开了。
“不办！”马正理又是一句。
“你咀一张说得轻巧，你想过瑞雪的心情吗？她要一时想不开，有个三长两短，还不是你的事！看到时你咋向口里的老娘说！”这几句触动了马正理的心，他一时沉默无语。
工会主席看火候差不多了，慢不经心的说：“这事也怪我，我想小曲早把那事告诉瑞雪了呢，瑞雪也早跟你说过。看来瑞雪是不知道，小曲一下出现在你面前，你一下子从感情上接受不了，才发生这么个事，可以理解！”都想听他说下去，可他突然打住了，双手把牌一摊：“扣啦！”
“你理解个啥？他是我年当亲自抓住的偷车犯人，现在倒好，进家成了女婿，我这脸往那放？”马正理终于说出了根由.
“哈哈……原来马政委是只要面子的人！那是非曲直，事情真象，亲情法理都不顾啦？”工会主席早想好了步步进攻的策略。
“我咋是非曲直，事情真象不分啦？”马正理上了勾。
“小曲是偷过车，是你亲自抓的也不错，当时也说过要开除军籍，可后来呢？后来上级给了个转业安排工作，这说明他没罪呀！”
“就是呀！开除还会安排工作？”几个人看着马正理都这么说。
马正理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小曲他那个公社一同参军的40个人，巴尔鲁山一战牺牲了30多个，上级考虑到剩下的几个要是复原回家，那个县，那个乡，还不得村村有哭声，四处见眼泪！就把们就地转业安排啦，小曲是念乡情思战友太深，又是醉酒偷车去给战友拜年，情有可原，也就复原安排啦，咋还能当犯人看呀！”工会主席话说到此知道可以了，马正理的性格是不会当面认错的，得给他留下转弯下台阶的余地，
一场结束他就说：“今天吃好啦喝好啦，也玩好啦，时候不早啦，我得回家陪老婆看月亮啦！马政委，要不叫人把瑞雪找回来团园看月亮？”
说完起身告辞，临出门转过身双手抱拳划了个半园，说了祝福恭贺的词：“马政委，嫂子，祝您全家中秋佳节团圆欢乐幸福，月园人团园，花好映月园！留步留步……”
第二天瑞雪的妈就去了趟水泥厂，找到瑞雪和曲志军安慰了一番，又找刭工会主席和厂长，说明了情况，把咋天的事尽量化小，促瑞雪的婚事别泡了汤。回家后又不断做马正理的工作，马正理思前想后，觉得自己那天做事欠妥，但又不愿认错，憋到最后才说：“你看着办吧！”得到这份圣纸，瑞雪妈又去了趟水泥厂，告诉瑞雪爸同意了这门婚事。
第二年五月一日那天，老两口为瑞雪和曲志军举行了婚礼，一对恩爱夫妻终于牵手走入神圣的婚姻殿堂！
自古世事难料人更难料，马正理做梦也万万想不刭，在他回光反照的那一刻，握住他的手，送他走完最后人生历程的，竞是女婿曲志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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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8-1 0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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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8-2 00:1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