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草家园

 找回密码
 注册
查看: 7575|回复: 29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小说] 乡村纪事:赌徒和他的女人

   关闭 [复制链接]
跳转到指定楼层
楼主
发表于 2013-5-15 16:11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安生 于 2013-5-14 20:22 编辑

老三走进屋子,睁着两只眼睛茫然的看着。屋子里很黑,只有狭小的窗户透进少许的霞光。这样的黑让老三有些不适应。他就那样站了一会儿,抖动着身子,以此来驱逐那外面阴冷冬风侵入身体的寒气。老三微眯着两只已经两天没有合上的眼睛,睡意深沉的看着自己一层不变的家。这个只有两间瓦房的家曾经寄托着老三的全部。
秀兰坐在屋子拐角一张破旧的老藤椅上,正睁着两只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走进屋门的老三。当老三的目光和自己的妻子的相遇的时候,那种不自然的惧意如那窗外的寒风,让老三的身体抖了又抖,仿佛身体本能的条件反射,老三赶忙把目光放在了别处。
“干嘛不开灯呀?”老三问。
“干嘛要开灯?”秀兰说。她站了起来,身下的那把老藤椅吱吱作响。
老三想,这把藤椅是他父亲留给他的至今还能用的东西,至少有二十年了。老三想,也许他应该买两把新的椅子。他以前就这样想过不知道多少次,但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就被忽略了。现在,更无从谈起。
沉默了片刻,老三打开灯,让橘黄的光散落在依旧一尘不染的屋子里,散落在他妻子有些发黄的木头一般的脸上。似乎第一次,老三发觉自己的妻子已经不在年轻。
“干嘛这样看着我?”
“不干嘛。”
从妻子那生硬的口吻里,老三感觉到了自己身体内部的疲惫。他又与妻子毫无生气的眼睛对视了两秒。透过双眸,老三分明看到了妻子灵魂深处燃烧的火焰,老三把这火焰归结于愤怒。老三没有吱声,他只是走近炉子,想让炉火温暖自己僵硬的手与更加僵硬的心。可是炉膛里黑通通的,什么也没有。老三转过身体,面对妻子。
“为什么不生炉子?”
“干嘛要生炉子?”
“你不觉得冷么,你不觉得这个屋子里冷冰冰的么?”老三说。
“你觉得了,你现在觉得了?”
“不要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老三说。他觉得自己的心依旧坚硬如铁。
“难道你不知道?家里已经三天没有煤了,我们这三天就是这样过的。”秀兰说。
“哦。”老三说。
他拉了另一把椅子在靠近窗户的地方坐了下来。窗外就要消失的阳光与暗淡的灯光在老三的身上重叠,窗外的霞光似乎想尽自己最后的力量,来温暖这位已经几天没有归家身心疲惫的人儿。但老三并没有感觉到光的力量,他的身体依旧轻轻颤抖如晨光里微风吹过的树叶。
老三将右手支在并排着的膝盖上,托起头颅,陷入了沉思。霞光消转,黑色弥漫,静默无边无际。
“难道没有办法么,难道什么办法也没有么?”
“我向王大婶借,可是她家剩的也不多了。”
“哦,嗯。这样么。”老三喃喃低语。这样的低语进入妻子的耳中,秀兰觉得,自己的丈夫并不是在说话。自己的丈夫的肚中仿佛有一只沉闷的鼓。轻轻敲打,忙音绕梁。
“我会想办法的,我会解决一切。”老三把支着脑袋的手放下,突然用神采奕奕的眼睛紧盯妻子。秀兰分明在老三那突然发光的眼睛里看到了燃烧着的狂热火焰。
“我就会解决。等到明天,等明天我就能解决一切。”又仿佛来自山林深处空洞的回音。老三忽然嘴角颤抖,笑了起来。他用右手狠狠地拍打了一下自己的膝盖,站了起来,用紧张而略显沉默的眼睛盯住妻子。
“那些钱呢?”老三问。
“什么钱?”
“不要和我装蒜,那些钱呢?”老三又问了一遍。
“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钱。”秀兰说。
“你真的不知道?你的脑子最好清醒些。”老三说。
“我的脑子一直很清醒。反而是你——”
老三挥了挥手,不耐烦的打断了妻子的话。
“我只想知道那些钱在哪里?”
“你真想知道?”
“你是在说废话。”老三说。
“你不知道那些钱是用来过年的?”
“我知道,我知道是用来过年的。我只是想让我们的年过的更好,我们可许久没有过好年了。”老三说。
“你不能。”秀兰说。
     “你要相信我,你不是一直都相信我么?你该相信我的。”
     “我相信你,我一直都相信你,但你不能,你不能,明白不?你不能。”
     “拿出来吧。”老三说:“我们的命运也许就会改变啦。”
     “我不能,你也不能。”
老三觉得自己的妻子倔强如一块僵硬的木头,愚蠢如一头等待喂食的母牛。他想着过去种种,向自己的妻子走过去。秀兰靠在床沿上,看着逐渐靠近自己的丈夫,眼睛里首次露出恐惧。秀兰觉得力量正在以一种奇怪的方式远离自己。但是她仍在坚持。
     老三依旧在向她逼近,一点一点的靠近秀兰。在暗淡的灯光下,秀兰能够看到老三的凹陷的依旧闪烁火花的眼睛。第一次,秀兰露出了不易察觉的微笑。
     在老三离秀兰还有两步远的时候,他停下了。老三在努力的克制着,用自己的心及身体内部的力量。他在心底对自己说要沉着对待,冷静面对,只要她拿出钱就行。
“拿出来吧。”老三说。
秀兰没有说话,依旧用两只眼睛看着老三,看着老三不停抖动的袖子上的油渍。她又把眼光放在老三干裂的胡子拉擦的嘴唇上。记忆倒带,回到从前。那是什么样的时光?年轻的嘴唇在水中漂浮,棱角鲜明、柔和、感性,充满蜜一般的言语。让人欲罢不能,着迷透顶。而这时,时光消逝,这张嘴唇的线条依旧优美而厚实,风采依旧,如醇厚的酒,只是被胡子与灰尘盖住了,需另一只唇的开启。
老三又向前跨了一步,这如此轻易跨出的一步让他心烦意乱,口角发干。他仍旧在想,他能控制自己,他能很好的控制自己,只要她拿出钱,一切都会很好的解决。她干嘛不拿出,她应该拿出的。“拿出来吧。”老三在心中低语。
“拿出来,臭婊子。”老三咆哮了起来。
秀兰向后退了一步,眼睛毫无保留的盯着老三,盯着老三那带有兽性的灼灼生辉的眼睛。
“我不能。”她说。
老三的脸一阵扭曲,如平底锅中布满裂纹的黑烙饼,但他还是在妻子面前停住了,用受伤了的狮子一般的眼睛盯着妻子。
“拿出来吧。”老三的声音沙哑,近乎哀求。
“真的要拿么?”秀兰说。仿佛是不经意的一句。“可是我答应过你的,我不能把钱给你,我不能——”
“现在可以了,你现在可以拿出来了。”
秀兰看着自己的丈夫,暗淡的菊花颜色一般的灯光给老三干瘪的灰蒙蒙的脸上渡上一层恰如麦子一般的光彩。
“你真可怜,”她说:“你真是可怜的孩子。”
老三听着她的啰嗦,心里厌烦透顶。他觉得自己的忍耐已经达到了限度,但他还在控制着,他晃动着自己的脑袋,似乎想通过脖子的扭动驱除出来自心肺暴乱的火气。情感飘忽不定,如冬日大风吹乱的火焰,老三努力将柴薪高垒。
“拿出来吧,秀兰。”老三说,委屈如一只受伤的猫:“只要你拿出来,我们的命运就能改变。这该死的生活也会结束。”
“不,我答应过你的。”秀兰用出全部的力气喊出声来:“你要说话算话。”
老三无可奈何了,他终于跨出了那让他充满惧意的一步,把自己的妻子逼在了墙角,逼到堆放箱子的地方。他抓住妻子的头发,握紧另一只拳头,抡起,砸向自己妻子的额头。秀兰看着老三的拳头一晃而过,迅速的向自己的额头靠来,她想我的头应该偏向一边的,可是她犹豫了一下,等到她再想偏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秀兰的额头被结结实实的来了一下,那结结实实的一下让秀兰头晕眼花,身体也跟着颤抖了起来。可是紧接着又来了第二下,第三下。
秀兰感觉到自己的嘴角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撞击了一下,然后是胸口。她再也站不住了,摔倒在了地上。
“停——”秀兰说:“我认输。”她的嘴角露出一抹微笑,掺杂着一丝向下流的血液。
老三松开了抓在左手的头发。他默默的看着妻子扶着箱子,挣扎着站了起来。如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老三的脸突然苍白的可怕,他哆嗦着,用仿佛受了委屈的眼睛沮丧的盯着妻子。秀兰背对丈夫,用手拢了拢散乱的头发,她把头发挽成一个髻,坠在身后。灯光里,秀兰的背影在老三眼前晃动,仿佛回到了十年前,老三暂时忘却了刚刚的暴力及不愉快,忘却了现在一无是处的生活及高垒的债台,同时也忘却了自身及周围的环境。在空中,老三突然向自己的妻子伸出柔软的右手。
秀兰擦去嘴角的血渍,打开箱子,从一条长长的裤筒里拿出一个布口袋。老三记得这条裤子是在他们新婚不久在集市上妻子为自己挑选的,只是自己已经许久没有穿过。
“你总是把它们藏在我找不到的地方。”老三说。
秀兰没有回答他,她从口袋里拿出五张一百元的钞票。她还没有来得及看一看,就被老三一把夺了过去。
老三在家里呆了一会儿,他想和妻子说说话,以缓解目前太过压抑的空气,老三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口,只能仍由沉默继续。他只好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不停的转着圈。偶尔用眼角的余光小心翼翼的向妻子瞟上一眼。秀兰坐在床沿,对着床头柜子上的镜子重新整理自己的头发和衣服,并用湿毛巾擦着受伤的额头和与嘴角,从镜子中,秀兰看到了老三哆嗦的身子与抖动的越来越厉害的手。
阿成与阿曼回来了,他们背着书包,手拉着手,又蹦又跳,如一团风刮过院子,最后冲进屋子。但很快他们就安静下来,可以看出,阿曼撇搭着小嘴,就要哭了出来。
老三感觉到:面对儿子与女儿的时候自己原来也如此拘束。
“你们又吵架了么?”阿成问。他今年上三年级,比妹妹阿曼大两岁。
“没有,我们没有吵架。”秀兰说。想尽量掩饰自己的虚弱。
“你们为什么总是吵架呢,你们为什么总不能高高兴兴的呢。”阿成问。
“儿子长大了,”秀兰说,她走过去,把儿子与女儿拥在怀里,用手擦去了挂在阿曼脸颊的泪水。乘着这个机会,老三抬起脚步,小心翼翼的走出了自家的大门。
“你不应该用那种眼神看你的父亲的。”秀兰对儿子说。
“可是你让我怎么办呢?阿成抬起满是泪水的眼睛说。
“记住,”秀兰爱怜的摸着阿成的后脑勺,说:“那是你父亲,是你母亲的丈夫,你应该像爱我一样爱他。”
儿子沉默了,黑亮的眼睛如窗外的黑夜。
“妈妈,我饿了。”阿曼拉着母亲的手说。
“嗯,做作业去吧,妈妈去给你们做饭。”说完,秀兰在阿曼小小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吻。
第二天早晨,太阳刚刚升起,秀兰打开木门,看到自己的丈夫站在门前。此时,老三的发丝布满白霜,两条弱不禁风的腿在晨风里瑟瑟发抖。老三看着自己的妻子,然后跪在她的脚下。秀兰用温热的手拂去丈夫头发上的霜斑,然后弯下腰,用颤抖的嘴唇在老三的额头吻了吻,最后把老三拥在怀里。
“我们搬家吧,”老三说:“我们去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
“不,”秀兰说:“干嘛要搬家呢。”

评分

参与人数 2草币 +120 收起 理由
色书生 + 60 很细节的描写
天使坠红尘 + 60 赞一个!

查看全部评分

沙发
 楼主| 发表于 2013-5-15 16:11 | 只看该作者
重新修改过后,完整了许多
板凳
发表于 2013-5-15 19:06 | 只看该作者
透过语言、动作和心理描写,写出了一个赌徒对妻子对家庭的负疚感,和一个女人的爱和包容。读完之后,忍不住想到: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地板
 楼主| 发表于 2013-5-15 19:19 | 只看该作者
格洛菲 发表于 2013-5-14 23:06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透过语言、动作和心理描写,写出了一个赌徒对妻子对家庭的负疚感,和一个女人的爱和包容。读完之后,忍不住 .

怎么说呢。嘿嘿。
4
发表于 2013-5-15 19:40 | 只看该作者
赌,真的好可怕,它可以毁掉一个温暖的家,呵呵,希望最后的那一个眼神和悔悟是真的吧,他可以真的戒掉吧。钱没了,可以再努力,莫让心冷了,那就真的再也找不回来了。
5
 楼主| 发表于 2013-5-15 19:46 | 只看该作者
梦晗 发表于 2013-5-14 23:40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赌,真的好可怕,它可以毁掉一个温暖的家,呵呵,希望最后的那一个眼神和悔悟是真的吧,他可以真的戒掉吧。 .

怎么认真起来了,悠哉怪哉
6
发表于 2013-5-15 20:03 | 只看该作者
安生 发表于 2013-5-15 19:46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怎么认真起来了,悠哉怪哉

听到过太多的因为赌博,最后弄得家不像家,妻离子散的,或许他们残留的一理智,心在告诉他,改收手了,不能断送了家断送了自己。可是赌的诱惑和最终输了的不甘心,想反败为胜的想法,依然战胜了理智。呵呵,所以说但愿他是真的悔悟了,明白了。妻子可以体谅他一次,两次,一年,两年,甚至几十年,可真的别让她这样的苦下去,心灰意冷的时候,也就是结局了,对吗安生哥哥
7
 楼主| 发表于 2013-5-15 20:26 | 只看该作者
梦晗 发表于 2013-5-15 00:03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听到过太多的因为赌博,最后弄得家不像家,妻离子散的,或许他们残留的一理智,心在告诉他,改收手了,不 .

我们那也有好多赌的呀。每一个地方都是一样,由小赌到大赌。
不过我们附近没有倾家荡产的,这个比较不容易,农民么,也没有什么可赌的。
不过在我们附近有因赌博欠钱的。一年下来累死累死累活忙了那么一点钱,结果过年几天就输光了,还欠着一屁股的窄。我有一个堂哥就是这样的,

8
发表于 2013-5-15 21:08 | 只看该作者
安生 发表于 2013-5-15 20:26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我们那也有好多赌的呀。每一个地方都是一样,由小赌到大赌。
不过我们附近没有倾家荡产的,这个比较不容 .

是啊,赌害人不浅,还是少沾为妙,呵呵
9
发表于 2013-5-15 22:24 | 只看该作者
是男人么?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辽公网安备 21010502000089号|手机版|Archiver|忘忧草家园 ( 辽ICP备14007463号

GMT+8, 2024-5-7 14:04

Powered by Discuz! X3.2

© 2001-2013 Comsenz Inc.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