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我被一系列乒乒乓乓的吵闹声惊醒。今天是星期一,老大、老二和老三都有课。我躺在床上,歪着脑袋看着他们进进出出。 “老四,你不起来上课?”老大问。他的嘴角还残留着牙膏的泡沫,然后他又回过头问也如我一般躺在床上的老六。 “干嘛要起来?”我反问,然后把头向被单里缩了又缩。“老六和我一班,我不去他会去么?” “你们不上课?今天可不是星期天。” “不上,”我说。 “真的不上?” “我没有课,干嘛要去上?” 同样的话也从老六的口中说出,然后老六又加了一句:“不要吵我睡觉。”就没有了声息。看着一脸憔悴的老六,我在想这个家伙昨天晚上上网到几点才回来的。 “唔,你们运气好,我就不行啦,哥要去上毛概,该死的毛概,”老大说。老大的神情像极了一个被遗弃的怨妇。 “可以不去呀,不想去就不去。” “你以为都像你呀。”老大用毛巾擦去嘴角的牙膏泡沫,然后对着镜子在细碎的头发上喷上啫喱水,这样,经过一夜的头发重新竖起,竖起的根根碎发在灯光下闪烁光泽。等到那些头发终于让他满意的时候,老大又转过了头: “你不知道,我们那个毛概老师超变态,讲课讲的我们全班趴在桌子上集体睡觉没有什么,毛概课么,本来如此。为了维持上课的程序点名我也不介意,我可以等他点完了再走,可是,他不但在上课点名,下课点名,竟然在上课的中间也点名。他变态的程度简直超过猪八戒啦,哥伤不起呀。” “那到挺悲剧,”我对老大露出一副深表同情的眼神,“你们那老师倒也是一个人物。” “岂止是人物,”老大歪着脑袋,还在镜子面前自我陶醉。“简直就是一个超级人妖,你知道我有一节课没有去出现了什么后果么?” “不知道。”我的两只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老大,仿佛老大变成了一盘可口的美餐。“应该不会出现什么大问题,我看你现在好的很呀。” “不干这事,是这里,”老大把手放在心口,露出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态。“是我这里被狠狠的咯噔了一下,是狠狠的咯噔了一下。你知道么,到了第二节课,他就提问我,问我第一节课说了什么?天知道他说了什么?” “那你就悲剧了?” “也没有悲剧。我身旁的一个哥们对我小声的说了一句毛主席,我想大概就说到了毛主席,于是我回答了。” “然后呢?” “那个变态家伙又问我说了毛主席什么?我哪里知道他说了我们毛爷爷什么?”老大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用手皆了皆额头。“结果那个哥们又用手捅了捅我,然后用手做上托状,我一看就明白了,然后对着老师说了一句,毛主席让我们站起来了。” “没有了?你们老师没有把你怎么办?” “那到没有,”嘿,这个家伙又用手倒弄起他的头发来了,但说起话来一点也不含糊:“那老家伙又问我是怎么让我们站起来的?你说我怎么知道怎么让我们站起来的?估计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但他却来问我。我愣了半天就是不知道怎么回答,结果我后面的一个女生小声的说了一句,用枪。我一想,嘿,还真他妈的对,然后就这样回答了。” “你们老师没有用黑板擦擦你? “没有,不过他用满是粉笔灰的手擦了擦他的额头。” “你妹的,”我骂了一句:“你可真是人才呀。” “咋地,也没有是什么。不过我这节课一定要去,那老变态可阴着呢,他记得我,一不小心就在期末考试把我卡擦了,那样我连哭都没有泪水,所以我现在要努力表现好。” 看来让人记得也不是好事,我想。就在我琢磨这个问题的时候,老大又从走出的门转了回来。 “你那本古龙的小说呢?”他问我。 “哪一本?” “《三少爷的剑》。” “你不是要努力学习么,你不是不想挂科么?” “不是一回事。你也知道,这叫以防万一,你知道总是有忍不住的时候,带着这样一本书保险,省的打瞌睡。” 我从身后捞出一本书,拿在手里,毫不含糊的对老大说:“请我吃午餐。” “干嘛要我请?” “我没钱,” “我也没有钱。” “那拉到,”我说,然后转过身子,让脊背贴着老大的脸。 “你知道,我连早餐也没有着落呢,还说午餐。” “那我不管,你自己想办法。” “到哪里想办法,现在是非常时期,找钱比找女人还难。” 我根本就不理他了,只是把脸贴着白白的墙壁。 “你丫的,”老大骂了一句,然后摔门而去,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又可怜巴巴的回来了,一脸衰样的对我说: “好吧,如果我能搞到钱我就请你吃饭。”我把书拿给他的时候就在想怎么可能弄不到钱呢?那他还不被饿死。 老大、老二和老三都去上课了,屋子里只剩下我和老六。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整个宿舍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我听着老六翻转身体的声音,外面学生叫骂的声音和更远处的汽车的鸣笛声。我抬头看了看,桌子上还有一个大膜用塑料袋包着,我踩着床沿下床,然后套上拖鞋。我想虽然只是大膜,但总比饿着好,大膜毕竟能填饱肚子。可是有一个人的速度更快,就在我的手快要触摸到大膜的时候,一个手影儿在我的眼前一晃,膜不见了。老六占据着天时地利,他的床位就在桌子旁。 在我还没有来得及喊来得及骂的时候,老六的口已经从大膜上撕下一大块,顿时膜屑如碎小的纸片一般,纷纷飞扬。看着大膜被咬出的优美的弧线,我的那个心痛呀,心痛的同时肚子也发出了强烈的抗议,然后是身体做出的迅速的反应。在老六鼓着腮帮准备咬下第二口的时候,我一把把大膜夺了过来。 看着如此白净的大膜上的大大的豁口,我实在不忍心再咬。我把馒头从中间掰开,把那被咬过的一半丢给了老六,然后用嘴在另一半大膜上吹了吹,咬了起来。 馒头实在太硬,硬硬的馒头扛得我的嗓子痛,然后是肠道和胃部。我摇了摇自己的开水瓶,里面空空的,什么也没有,接着又摇起了老大老二老三和老六的,都是空的。我在心里狠狠的骂了一句,对还在啃着馒头的老六说:“干嘛不打开水?” “干嘛要我打开水?” “你最小,你不打谁打?”可是老六好一会儿没有说话,而且脸色由白变成红,由红变紫,过了半天才冒出了一句:“噎死我啦。” “噎死你丫的最好。”我说。 我走到卫生间,对着水龙头呼呼的喝了几口水,把剩余的大膜消灭干净,然后洗脸刷牙。我从镜子中观察自己,看着自己蓬松的头发如坐落在北京的雀巢。我用水让头发变的湿漉、规矩,柔顺如一只黑猫。我看着自己还残留睡意的眼睛、挂满须毛的双唇四周、那随着呼吸而不断蠕动的光洁的鼻翼。又在脸上撒了些水,然后对镜子中的自己笑了笑,露出了两颗生动的虎牙。 我穿上大马裤和背心,然后汲着拖鞋走了出去。 外面的天气很好,不冷,不热,有风。走动的人也很少。我穿过横贯学校的大道,顺着鹅卵石铺成的小路来到篮球场,在一棵茂密的梧桐树下坐下。 篮球场内有几个不认识的家伙在打篮球,他们光着的膀子油黑可鉴,如一只只发了情的小母马。他们的吆喝声,球与地的撞击声响彻真个校园。远处一只鸟儿在桂花树的枝叶从里啼叫。 一只蚂蚁爬到我的脚裸,顺着我的小腿向上爬。我看着它,看着它一会儿走走停停,不时的摇动脑袋,然后顺着小腿没有方向的乱撞。大概意识到了自己的危险,它明显的加快了速度,步伐也显得更加凌乱。我站起来,使劲的甩了甩腿。 天气慢慢的热了起来,我抬头看天,然后用手挡住太阳,慢慢的移开。我让眼睛慢慢的直视太阳,我想知道自己与太阳到底能相对多久。 我的眼睛发涩,想流泪。我闭上眼睛,觉得自己实在可笑,竟然干起了这样无聊的事儿。 我躺在梧桐树下有草的地方,注视着另一面又蓝又干净的天空,我觉得这样躺着真惬意。除了饿,一切都非常美好。 两个挎着小包的女生从我的身边走过,我的目光被她们吸引。我看着她们穿着超短裙向我走来,然后经过我身边,走过。我眯着眼睛看,她们修长的美腿慢慢远去,又仿佛就在我的眼前摇晃。从他们身上释放的残留在我身旁的香味还在,而她们的高跟鞋与地面相撞如嗒嗒的马蹄声渐行渐远。我继续躺着,嘴里叼着一片凋落的梧桐树叶。 我转过身子,看到那些打球的伙计们已经在场下休息,太阳照在他们满是汗水的胸脯和红彤彤的脸颊上,显得格外妖艳。在他们说话的间隙我甚至能听到他们粗重的呼吸声。 我站起来,跨过台阶,走到他们身边,拿起球,独自玩了起来。可是我的运气不好,我总是投不进,我总不能很好的把球投进篮筐。也许是我的技术有限,我说不准,我努力的摆好姿势,还是很难把球投进。 我不知道,有的时候我就能做的很好,当那种感觉来的时候我就能百发百中,但是今天不行,我甚至一个球也没有投进。 汗水顺着我的脊背和胸脯向下滑,还有我的额头、脸颊和脖子,我都觉得难受。我觉得热从我的内部升起,从我的脚趾和小腿升起。可是我不能投进球,也许是天气太热的原因,我说不准。我只好停下来,坐在场边,让汗水洗绦,然后冷却、蒸发。 一个伙计递给我一根烟,我毫不犹豫的接着,然后点燃。我深深的吸了一口,让烟进入我的内部,进入底部,然后吐出。 我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着仅剩的烟蒂看了看,丢开。我向那些家伙挥了挥手,走开。我顺着走来的鹅卵石又走回大道。 我犹豫了很久。 我想我应该穿过大道走回宿舍,那样可以冲一个冷水澡,然后睡觉;我也可以顺着大道的一头去食堂,然后洗一洗脸,从认识的人儿身上捞一些钱吃饭,我觉得饿,这个想法真是诱惑;我也可以斜穿过马路,然后到达人工湖,在湖边的睡椅上坐一下,或用湖水洗一洗脸,看那一对野鸭在湖中心的睡莲丛中嬉戏;我更可以顺着那条被马尾松覆盖的小径走去图书馆,以前不上课的时候,我大部分时间可就在那里呆着,打发时间。 这样一想,路还真的挺多,多的让我不知道走哪一条好。我坐在大道边的台阶上,让身体和心彻底的凉快。 等到我觉得汗干的差不多的时候我站起来,顺着大道的另一头走去。我经过由保安把守的大门走到学校外,走到大路上,看快速滚动的车轮呼呼而过。我惊讶于车轮永远也不知道疲惫。 我跟着车轮走,跟着车轮后面扬起的灰尘走,然后来到一条热闹的步行街。 我在街上走,我在街上看。我经过一个个人,路过一家家店面,我听着人的吆喝声,看过一幅幅精彩的画面。然后我在走。 街上飘满了油香,各样的食品摆满街的两旁。我觉得饿,我没有钱,我想我不应该来到这样的地方,我想我应该弄一些钱。 我走到街头的一家书店,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走进。店里除了老板没有别人。店很小,只有四排书架,书架上摆满了玄幻和言情。我在里面转悠,在里面寻找,我仔细的看,仔细的瞧,我想着自己想要的,搜寻着自己所想的。我的目光在一本又大又厚的书上停住了,书的名字叫《红楼遗秘》。 这本书我以前看过。我把它抽出来,翻了几页又放了进去。我继续搜索,在靠近墙的书架的顶端,在一堆堆落满灰尘的陈旧的书里,我看到一本名字叫《瓦尔登湖》的书。我踩着书架把它取了下来。 这本书我本来有,可是被一个同学借了去,至今没有还,我知道那本书已经不属于我了,但我想要这本。 我翻看着,一页页的温习着,我用眼角瞟着,看着那些曾经熟悉的字,这让我忘记了饥饿。 我不知道书店的老板站在我身后多久,只是他突然的一句话把我从书中惊醒。 “你要买这本书么?” 我想了想,睁着眼睛看了看他,然后把书放回。 “我不买,“我对他说,然后走出了书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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