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道闪电一晃，我不觉退休就有20年了。平常不温不火的退休群里，这一天上午时分，老校长突然发了一个消息，像一团火焰，很快点燃了老师们的热情。
原来是她从老家归来招集部分教师聚会。
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我满心期待的涟漪，我日日期盼着能与久未谋面的老同事们重聚，一同重拾往昔那段在校园里挥洒热血、激情澎湃的时光。
聚会地点定在离学校不远的 “聚福阁”，光是听闻这名字，便觉满是祥瑞之意，可我无论如何也未曾料到，等待我的竟是这般酸涩、令人唏嘘的滋味。
聚会那天，我在衣柜前伫立许久，眼神在一件件衣物间游移，最终，我的手停留在一件洗得微微发白、款式早已过时的外套上。多年来，我全身心扑在教育事业里，心思压根无暇顾及穿着打扮，也极少购置新衣服，总觉得把时间与金钱耗费在这些琐事上实在不值当。
我拿起那件外套，轻轻抖落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缓缓套在身上。站在镜子前，我仔细端详着镜中的自己：身形略显佝偻，脸庞刻满岁月的痕迹，一身朴素装扮，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个再平凡不过的老太太，想必不了解我的人，路过时都不会多瞧我一眼。但在我内心深处，外表从来都不是衡量自我价值的标尺，我所珍视、看重的，是在教育事业这片园地里倾洒的无尽心血，以及收获的满满成绩。
想当年，我可是学校里声名远扬的明星教师，专门负责带毕业班。在那一方小小的教室里，我凭借着对教育的热忱与执着，引领一届又一届学生走出懵懂，迈向广阔天地。从我的课堂走出去的学生，不少都在社会上崭露头角，有的甚至一路拼搏，当上了县长。工厂、区教育局颁发的优秀教师奖项，我几乎拿了个遍。
老校长亲自打电话邀请我时，言语间满是敬重与恳切，这无疑让我对这场聚会的期待值攀升至顶点。
当我踏入那有点古典风格的聚福阁，热闹喧嚣的声浪瞬间将我淹没。阁内灯火辉煌，暖黄色的灯光倾洒在每一处角落，映照出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庞。就在这时，我看到了刘海娟老师，她好像一颗闪亮的明珠，依旧容光焕发，那精气神儿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了好几岁。
回想当年，她在高小年级担任班主任，工作成绩并不突出，在学校里属于默默无闻的那一类，平日里行事低调，在教学上也未曾掀起过太大波澜。可如今，她却被一群老师众星捧月般簇拥在中间，周遭欢声笑语不断，热闹非凡。
我满心疑惑，脚步不自觉地朝着她的方向挪动，正打算上前打个招呼，叙叙旧，却听到了旁人交头接耳的议论声。原来，她女儿嫁了个高级军官，住着带院子的大房，生活优渥，把她当做公主般地宠爱。外孙女更是争气，考上了北航，还找了个事业有成的伴侣。这般耀眼的家庭成就，瞬间让她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仿佛周身都散发着别样的光芒。
聚会总算正式开始了，主持的教导主任清了清嗓子，高声说道：“今天咱们能有幸聚在这儿，多亏了老校长率先牵头。首先，让我们有请刘海娟老师给大家讲讲，分享分享她的幸福生活！” 众人听闻，纷纷鼓掌，掌声热烈而持久。
刘海娟满脸笑意，带着几分自豪，袅袅婷婷地站起身来。她轻轻捋了捋耳边的发丝，声音清脆地讲道：“哎呀，我家那口子，虽说退休了，但身体硬朗着呢。女儿女婿工作忙，可也常回来看我们。最让我骄傲的，还是我那外孙女，考上了好大学不说，如今对象也找得好，小伙子事业有成，对我孙女更是体贴入微……”
她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家里的桩桩喜事，每说一句，台下便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周围的老师纷纷满脸堆笑，高声赞叹：“刘老师真是好福气啊！这辈子值了！” 我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双手不自觉地揪着衣角，嘴角微微上扬，试图挤出一丝笑容，可内心却泛起一阵难以言说的苦涩，如同咽下了一枚未成熟的酸梅，酸涩在口腔中蔓延开来。
这时候，校长或许觉察了我的尴尬，目光转向了我，带着几分期许说道：“凤兰啊，你当年可是咱们学校的中流砥柱，带了那么多优秀的毕业班，也给大家讲讲呗，回忆回忆过去的教学时光。”
我下意识地摆了摆手，动作有些急促，声音轻得如同蚊蝇：“我就不说了，听大家讲吧。” 其实，我心里再明白不过，此刻大家的心思都被刘海娟老师的家庭荣耀牢牢吸引，我那些过去的教学成果，在这热闹的氛围里，似乎已经激不起哪怕一丝水花了。
再偷偷瞧瞧自己的家庭，儿子只是个普通工人，每天为了生计奔波忙碌，还经历了离婚的波折；孙子还在读书，成绩表现一般般。和刘海娟如今的风光相比，我实在提不起兴致在众人面前畅谈，只觉得自己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阴影笼罩，满心都是自惭形秽。
聚餐期间，服务员陆续将一道道精致的菜肴端上桌，热气腾腾的火锅咕噜咕噜地翻滚着，浓郁的香气弥漫在整个房间。我望着眼前色泽诱人的菜品，却毫无胃口，手中的筷子只是机械地在盘子边缘轻轻敲打着。
我努力调整着情绪，试图融入大家的交流，找准时机，微微提高音量说道：“我记得以前咱们学校组织的那次现场作文比赛，当时大家讨论得可热烈了……”
话还没说完，一位老师便急切地打断我，高声说道：“哎，刘老师，你家孙女学的啥专业来着？以后肯定前途无量啊！” 瞬间，话题又毫无悬念地绕回到刘海娟老师的家庭上。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围绕着她的家庭成就热烈讨论着，脸上洋溢着羡慕的神情。
我赶紧默默闭上了嘴，将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只能默默喝着茶，看着周围热闹的场景，听着那此起彼伏的欢声笑语，却越发觉得自己孤单，仿佛置身于一片喧嚣的孤岛，四周的热闹与我无关，孤独如同潮水一般，将我层层包裹。
啤酒饮料喝过三巡，气氛愈发高涨，大家的脸上都泛起了红晕，说话的声音也愈发响亮。我却愈发感到压抑，胸口仿佛被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着，喘不过气来。我悄悄站起身，动作轻柔得生怕引起旁人注意，蹑手蹑脚地走到聚福阁外的廊道上。
外面的凉风扑面而来，如同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去我脸上的燥热。我深吸一口气，倚靠着栏杆，望着远处那所承载着我一生心血的学校。学校的教学楼在夜色中静静矗立，几扇窗户里透出微弱的灯光，那是寄宿的学生在自习。
曾经，我在那间教室里，在那三尺讲台上，挥洒汗水，为学生们的未来全力以赴。无数个日夜，我耐心地为学生们答疑解惑，看着他们从迷茫走向坚定，从懵懂走向成熟，心中满是成就感。可如今在这场聚会上，那些曾经的付出似乎都被遗忘了，大家关注的只有当下的家庭成就。更让我感到心寒的是，那些我曾经苦心孤诣教育出来、如今有了大出息的学生，居然连一封感谢信都没有写给我。
我把自己的青春、热情与知识毫无保留地都给了他们，可得到的却是这般冷漠的回应，这怎能不让我内心感到凄凉。我不禁握紧了拳头，眼眶微微湿润，心中默默发问：难道我这么多年的付出，都付诸东流了吗？
不知过了多久，聚会接近了尾声，老师们开始相互道别。刘海娟依旧被众人簇拥着，周围满是祝福的话语：“刘老师，以后常联系啊！”“有时间咱再聚，沾沾您的福气！”
她满脸笑意，一一回应着，眼神中满是满足。我走进去默默收拾好东西，将椅子轻轻归位，正准备悄悄离开。
这时，老校长缓缓走了过来，她脚步有些踉跄，显然也喝了不少酒。她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声音带着几分醉意，却又透着一丝关切：“凤兰，别往心里去，大家就是聚聚。”
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牵动着嘴角，回应道：“校长，我没事，您也多注意身体。” 说完，我转身走进凉风中。
迷蒙的阳光将我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显得有些落寞。这场本应充满温情的聚会，却让我感受到了深深的疏离。
我一边走，一边在心中不禁思索：曾经那些纯粹的教育情谊，在现实的家庭成就对比和学生的冷漠回应下，是否真的已经变得不再纯粹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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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4-18 0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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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4-18 14: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