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安生 于 2013-9-22 01:12 编辑
马修文在土屋里跺着步子,从屋头走到屋尾,他在想这个晚上怎么过。今天是大年三十,一个特殊的日子。 他不想一个人在这样的土屋里应付整个春节,这样太冷清了,他受不了。何况他又能怎么过呢,他没有钱,屋子里也没有什么可吃的,这两天的饭都是自己凑合着过的。 其实马修文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儿子住在柳镇,那个由唯一的一条街组成的镇子,儿子在镇子上开了一家生活用品店,日子过的还不赖。而女儿呢,在她十八岁的时候就嫁给了离他们村子大概有十来里路的贺庄的他一个老相识的儿子,可惜年轻守寡,想想吧,也已经有十几年了,还要拉扯两个孩子,也真不容易。 但总要有一个去的地方吧,前天女儿来看我的时候我就应该去她那的,毕竟是我的女儿么,虽然她的日子过的很寒酸,但她毕竟是我的女儿。 屋外的风从敞开的门窗户和一面山墙的裂缝里吹进来,吹进来的风在屋子里旋转,让马修文很不好受,他还在跺着步子,两只手不停地搓在一起。 他坐在由木板拼成的铺着破旧被褥的床上,向四周看了看,眼睛扫过剥落了泥灰的墙壁,被风吹的吱吱响的两扇木质窗户和窗户下堆着的他拾拣的破纸箱、饮料瓶、废弃的塑料和锈迹斑斑的废铁。这些破烂是他最后卖了的剩余的一批,在窗户下已经堆了老长时间,至从冬天来了,马修文就没有在外面捡拾过,天气太冷,在这样冷的天气里他的老骨头会受不了。在靠近窗户的屋子的拐角,垒着一口被烟熏的老黑老黑的土灶,土灶外面的泥坯就如屋子外被风雨侵蚀的墙壁,只是颜色不同而已。与土灶相对的墙角下,堆着一根根粗大的木材,一根根被摆的整整齐齐的圆木一溜烟沿着墙壁排下去,木材的另一头几乎挨到了打开的门边。那是几年前马修文还有能力的时候为自己弄的棺材本,只是一直耽搁着,没有让村头的李木匠让这些木材变成棺材而已。 落满灰尘的木材上放着两口黑漆大木箱子,曾几何时,一口箱子放着他妻子的衣服,另一口放着他的,那时他的老伴就会把箱子里的衣服叠的整整齐齐,屋子也会被收拾的干干净净。让进来的人看着爽快。而现在,不仅屋子里乱的很,就连那些衣服也只能窝在一起躺在箱子里,只能等马修文穿的时候才会被拿出来。 凤枝离去也有好几年啦,我记得那年发大水,马修文想,那年的大水可真大,我们的村子里可都能荡船了。那时侯树上爬满了赖赖猴青蛙和蛇,我就在一棵粗大的春树上看到一条有胳膊粗的赤斑蛇,它可把我吓坏了。 马修文顺着从窗户照进的亮光向上看,看到了挂在墙壁上的边缘已经被虫蛀的不像样子的耶稣受难图。那还是好久以前他老伴让他挂上去的,那时她信基督,直到死的时候都信。不过现在物是人非,看着也只会给人徒添伤感。 马修文走到门前,屋外的风很大,呼呼的北风吹得他院子前的两棵白杨柳的枝干呼呼作响,他通过黑黝黝的不断晃动的树梢看远处那一片银白的天空。现在时间还早。村子里不间断的响动着调皮的孩子放鞭炮声的声音。 “老马——”在马修文走出门外的时候一个声音喊他。 “唔,老张。”老马说。 “你就打算在这个屋子里过年喽?”老张佝偻着头走到马修文面前,破旧的棉袄紧紧地裹着他瘦瘦的身子,两只因为平时劳动而变的干裂的黑如鹰爪的手不停地相互揉搓着。 “哪能呢。”老张说:“我可不想在这个屋子里应付一个年。” “是嚒?”老张哆嗦着手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根递给马修文,又抽出另一根用嘴叼着。 “天气可真冷呀,”他说。他拿出火柴想为马修文点燃烟,但马修文说:“谢谢,我这有火。”他们就各自点燃了自己的烟。 “天气是冷,尤其是今天下午一下子就冷了起来。”马修文说。他狠狠的吸了一口烟,然后吐出烟雾。已经两天没有碰烟了,这种又重新吸烟的感觉让人舒坦。 “看这个样子是要下雪,天可白的很呢。” “是呀,是要下雪的样子。你要坐不?我给你搬板凳去。”说完,马修文就要往屋子里走。 “不用了,老马,我这就走,我就是来看看你。我到希望你到学华那,毕竟他是你的儿子么,”老张说。 “我也这样打算呢,我等一会就走。谢谢你,老张。”马修文说,平时他并不怎么说谢谢,今天他到说了两次。 “要走就赶快走吧,这可是过年呢。”老张说。 “我这就走。”马修文说。 “嗯,我也回去,要不然那老不死的又要叫了。”老不死的是指他的老伴,在马修文看来,至从他们结婚好像就没有停止争吵过,都已经吵了一辈子,而两个半只脚都已经踏入土地的人儿现在还在争吵。不过他们至少还能争吵,而对于他呢,却连争吵的对象也没有。 “嗯,早点去,天就要黑了。”老张一边走一边回头说:“他毕竟是你儿子。” 马修文看着老张渐渐消失在前面巷子里的背影,他灰色的越发朦胧的背影就如那罩在他头顶的天空,渐渐的隐没在巷子里的黑色中了。 马修文走进屋子,在竹椅子上坐了一会儿,这一坐让他觉得自己更加的虚弱。他强打起精神站起来,他害怕这一坐就起不来了。 他又向圣像看了一眼,看着那在朦胧的光泽下不是很清晰地扭曲的身体。然后走出屋子。就这样,七十三岁的老人锁好自己土屋的门,佝偻着身体,把两只手插在袖筒里,出发了。 ★ ★ ★ 马修文走在干硬的路边栽着杨柳树的土道上,路上除了自身的影子,什么也没有,甚至那些在天空飞着的鸟儿也不愿意在路两旁光秃秃的树梢停住或者叫上那么两声。整个旷野,除了看不见的呼啸而过的风,你不能听到其他任何声音。 呼啸而过的风由远处的田野刮来,由那渐渐暗下去的天际刮来。田野尽头的村庄渐渐被隐没在黑暗里,淹没在和那天空一样的空寂里。除了那微弱的闪烁的灯光,还有那偶尔划过村庄的上空留下唯美幻影的烟花,你简直寻不到任何其它东西。 马修文回头向后看了看,那走过的路黑蒙蒙的一片,什么也没有。 我应该走早一些的,他想,虽然我不害怕什么,但是在这样的晚上走路可一点也不方便,我简直什么也看不见了,除了路边这些黑乎乎的树,我可什么也看不见了,不过这些树可以为我指明方向,只要在这些树的中间走,就没有什么问题,我就能走到董庄,如果运气好的话我还会在柳康路上拦下一辆从康镇驶往柳镇的车,不管是什么车,只要能拦下来,让他载我一程就可以,如果我能碰到直接驶往柳镇的车那可就太好啦。毕竟董庄离柳镇还有十来里的路程。这样想的时候,他似乎看到了路的尽头董庄闪烁的灯光。他用手抹了抹眼睛,他的眼神不太好。当他确定董庄就在前面不远处的时候,马修文加快了脚步。 十分钟之后马修文走到穿过董庄的柳康路上。 他在路边站了一会儿,顺着高坡往康镇走了一段,走到马路高坡的最顶处。他想看一看有没有驶往柳镇的车,但整个路上漆黑黑的一片,连车的影子也没有。 马修文失望的从高坡上走下。如果真的没有去柳镇的车,那我也只有走啦,虽然这样可能会要了我的老命,但没有办法。我觉得我的身子还硬朗,还能应付这接下去的路程。 董庄传来了孩子的嬉闹声、妈妈的呵斥声、狗吠声,还有那不断让村子闪烁在光圈里的烟花的爆炸声,这一切都牵扯起了马修文的思绪,他也想在这样的氛围里安享晚年。 不知道文军现在怎么样了,我可真想他想的紧呢,我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见到他了,听说那孩子上次生了一场病,而且还病的不轻,这可真让我担心,我希望这次能好好的看看他,好好的抱抱他,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好好的亲亲他。 在马路上站了一会儿,马修文觉得更冷了,那该死的风还在不停地吹着。他向四周看了看。走到了马路边一家没有人住的屋子前,寻着一个背风口蹲了下来。 我真的去的太迟了,我应该下午就去的。现在的天可是完全的黑啦,在这样黑的天里我简直什么也看不见,这样黑的夜晚可真的不适合赶路,这样黑的夜晚适合躺在床上,但不适合赶路。 如果有一支烟就好了,马修文一边往手上哈气一边想,如果有一支烟可就太美妙了。我的身体在发冷,我需要烟,烟可以让我至少温暖一些。 我还是先把烟放在一边,多想一想怎么去柳镇吧,毕竟这才是正经事。如果没有车子来,如果实在不行的话,我就步行走到那里,走到柳镇,毕竟我的儿子在那里。 就在马修文起身,准备走的时候,一个黑影子从他原先走的土路上走上马路,然后停了下来。 马修文没有走过去,他拿不准那是谁。大概是自己认识的人,因为他也是从那条路上走来的,马修文想。他在马村呆了一辈子,附近村子里的人,除了小一辈的,还没有哪一个马修文不认识。 但那人也许只是串亲戚的,现在只是回家也说不准。 就在马修文不能确定的时候,那个黑影儿擦亮了火柴点燃了烟。 “王老弟——”马修文喊着,他站了起来,快速的向王成发走去。他们可是熟的不能再熟的老相识了。 “哦?”王成发向马修文看来,他看到一个高大的有些佝偻的身体。等到马修文走到他身边的时候,王成发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老马。哈,老马。”王成发说。 “新年好?” “新年好。”王成发说。 马修文看着王成发那被烟头的星火照的明灭的微笑的瘦脸旁问:“还有烟不?” “有。”王成发拿出烟盒,掏出一根给马修文点上。马修文吸了一口说:“走,我们去那边坐一会儿,那里没有风。” “那感情好。”王成发说。 他们在马修文刚刚蹲的位置坐了下来。 “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王成发问。 “我在等车,我打算上我儿子那里。我在这里等车。”马修文说。 “现在太晚了,而且是大过年的,谁会开着车子瞎跑呢。” “我也觉得,我都在这里等了好一会儿了,连一个车的影子也没见到。” “你走的太迟了,如果在下午就会好办多了,下午从这条路上走过的车子还不少。你走的太迟啦。”王成发说。 “谁说不是呢,我以为在晚上会有车子呢。你呢,你这是打算去哪呢,王老弟?” “我一个糟老头在家过什么年呢,无非是到女儿家凑合凑合。” 马修文知道王成发有两个女儿,其中有一个叫红霞的女儿家离柳镇不远,好像是在南洼村,那一年王成发的这个小女儿结婚的时候自己还去喝喜酒了呢。 “这到对,你干嘛也走这么迟?” “我本来打算不去的,可是后来改变主意啦。你说一个人一辈子到底图什么呢?是吧。”王成发说。 “这到对,人这辈子到底图什么呢。” 马修文手里的烟已经吸完,吸完烟后的马修文觉得舒服。他把身体靠在墙上,看着蹲在自己身旁的王成发,遇到这样的老熟人让他高兴。现在烟已经解决了,马修文只希望有一辆车子经过马路。现在如果能有一辆车子经过这里,那他就太满足啦。 “再抽一根烟吧。”王成发拿出烟盒说。 “不,这就可以了。” “和我还客气什么呢,”王成发说:“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递到马修文的手里,他们就又坐在那里呼呼的吸起烟来了。就在这根烟快吸完的时候王成发突然站了起来。 “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声音?没有呀。”王成发说,他跟着马修文站了起来。 他们静了有那么几秒钟,马修文侧耳听着。 “是拖拉机的声音,从那边传来的。”马修文用手指了指通往康镇的路。 他们走到马路边。 “我的耳朵不太灵光,要是有车子就好啦。”王成发说。 拖拉机的声音越来越响,渐渐的可以看到从马路那头射过来的灯光。这样的灯光让马修文和王成发兴奋如手足舞蹈的孩子。 开车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夜晚,他要去柳镇接自己的儿子。他的儿子刚刚从南方打工回来,正在柳镇等待父亲。自从儿子十八岁离开家们,父子俩已经两年没有见面。中年人不知道儿子现在变成什么样了,他兴奋地迫不及待的要见到儿子。 因为天气太冷,中年人的头上包着毛巾,整个头部只留下两只眼睛,即使这样中年人还是觉得冷。车子的速度太快,阴冷的风吹得中年人有些睁不开眼睛,吹的中年人只想掉眼泪,不过还好,这条路中年人异常熟悉,即使闭着眼睛也知道怎么走,何况,在这样的夜晚马路上根本就没有其它车子。 中年人的妻子,站在拖拉机的车厢里,手里拿着手电,为中年人照路。也如中年人一般,妻子的整个头被一条毛巾包的严严实实。 马修文和王成发站在马路边挥着手,他们喊出了声音。他们相信车子肯定会在他们身边停下来,载着他们向柳镇去。他们知道,都是庄稼人,这一点情谊是有的。 在车子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他们还在不停地挥着手。但是车子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高速向前驶去,只给站在马路边缘的他们带来阵阵寒风。 他们不相信,他们跟着那渐渐远去的灯光跑,他们不相信在这样的夜晚车子会丢下他们。他们在后面追着喊,直到车子的灯光彻底消失在董庄的村头,一点也看不见,但他们还能听到车子柴油机高速运转时发出的轰轰地喧响,证明这辆车子曾经经过过。 中年人的妻子看到了路边两个黑黑的人影,她看到他们向车子招手,向开车的人招手,妻子以为自己的丈夫会停车呢,但是她错了。中年人只顾开着车子,根本就没有看到路边还有人,等到车子快速冲过去的时候。妻子用手电瞬间向后照了照,她看到两位可伶的老人正跟在车子的后面跑。妻子喊了丈夫,她想让自己的丈夫停车,因为她看到了两位可怜的老人跟在车子后面跑,但是丈夫没有听到,依旧继续高速的开着车。中年人此时还在想着他的儿子,他想尽快见到他,他在想着见到儿子时候的情景,要不要给儿子一个轻轻的拥抱?何况拖拉机发出那样大的响声,在那样大的响声里不大声是很难听到说话的。 两位老人站在路边喘着气,拖拉机的声响渐渐的消失,渐渐地,整个世界没有了声音,除了他们自己的呼吸声和那又被发射到空中然后爆炸开来的绚烂的火花。 “走吧,老王,我们走到柳镇去。”马修文说。他想,其实路程并没有想象的那样遥远,只是自己害怕走罢了。 马修文想到了年轻的时候一个人挑着一百来斤的担子到淮南做生意的场景,那时他天不亮就要出发,半夜才能赶回。 “好呀,我也想走走。老年人骨头太硬了,这样走可以放松放松。”王成发说。 他们沿着马路边走,走出董庄,走在穿过田野的路上。 有一个人陪伴真的很好,尤其是在这样孤零零的夜里,能和一个人说话可以让人忘掉很多事。 马路顺着一个坡度向上,一直蜿蜒到丘水水库,然后沿着丘水水库向东而去,一直延伸到柳镇。走在丘水水库的边上,可以听到不停荡漾的水库里的水,那是一些鱼儿在晚上游到水边觅食,可以听到鱼跳出水面的声音。 他们沿着坡度向下走,穿过森村、杜弯村,在杜弯村与杨庙村之间的路上停了下来,他们都觉得累了。 “老马,你还好不?”王成发问。 “还好,只是有些热,我走出了一身汗。”马修文说。 “我们找一个地方休息吧,吸吸烟,也不用赶这一点时间。” “好呀,我们在这个斜坡上坐一会儿吧,这里背风。”马修文说。 他们就在路边树下的坡道上坐下来。马修文也不客气,他接过王成发的烟,点燃吸了起来。他想,等什么时候有时间了要请王成发吃一顿饭,还有老张,即使喝喝酒也可以。 马路上有一辆车子经过,马修文与王成发都没有站起来,他们已经走了这么远的路,即使再多走一些也无所谓了。 他们坐了一会儿,马修文觉得自己身上的热气已经散去,他站起来,有风从他的头顶吹过,吹的他的耳朵有些疼。 他的身体也痛,尤其是腿上的关节。马修文有关节炎,已经老长时间了,因为年轻时劳累过度,至从四十岁过后腿上的关节炎就陪伴着他。而因为生活,他又不能得到很好的治疗和调理,如今随着年纪的增长更是变得难以忍受了。 不过话说回来,在他这个年纪谁没有什么大大小小的病呢。如今自己还能坚持,还能自食其力,已经很不容易了。那些像他这个年纪生了病的人儿哪一个不是哼哼唧唧,整天躺在床上做出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呢。 谁也想有一个美好的晚年,谁也想有一个美好的家,谁也想在闭上眼睛的时候可以微笑。 马修文向有些发白的天空看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已经休息了很长时间,如果任凭自己这样休息下去他不知道自己能否还有精力继续走下去,人越休息越不想动的道理谁也懂。于是马修文回过头来对王成发说:“老马,我们走吧。要不然天明也到不了柳镇哩。” 王成发爬起来,爬到马路上,他感觉到了那种来自身心的劳累。 “好啦。”他说。 他们穿过闪烁着灯火的杨庙村,在一声声狗吠里向前走。一个中年汉子从靠近马路的家里走出,走到马路上,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两位一声不响的老人,大概对这样的夜晚还有人急着赶路感到奇怪。 马修文回过头看了中年汉子一眼,看着他顺着下坡走到光亮里,走到其乐融融的家里。 “我就要到了,”王成发说:“你还要走一段路呢。” “嗯,我知道,你拐下前面的三叉路口往北走就到红霞的家了吧?” “是呀,老马,你可要一个人走啦。” “也没有多远的路了。”马修文说。 “不过你是到儿子家里去,可比我强多了,毕竟是儿子么。” 马修文嘿嘿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们走到路口,王成发又掏出了烟。“最后两根了。”他说。 “唔。”马修文接过烟夹在手里。“路上小心。”他说。 “路上小心。”王成发说。 马修文向王成发消失的路上看了一会儿,就抬起了脚步。 还好路程不是很远,要不然真要了我的老命,他想。 现在的风已经小了很多,整个夜简直静的可怕。那独属于冬季的夜让人毛骨悚然。 一辆拖拉机从他前方赶来,马修文站在路边,让亮着光的拖拉机过去。 柳镇离得不远了,可以看到整个柳镇的灯火和不断在柳镇上空闪烁的烟花。 就要到头了,马修文自言自语起来。 ★ ★ ★ 马修文顺着马路走到柳镇街,走过一家家亮着灯火的门前。有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孩儿在自家门前玩耍,玩弄着手里不断发出因为燃烧而吱吱作响的烟花,那绚丽的烟花照出一张绯红可爱的脸。她的妈妈走出门,微笑着和小孩儿一起玩耍。 街上走着一群群打工或求学归来的年轻人。平时这些年轻人没有机会见面,他们就在这新年的时候聚在一起,说说话,喝喝酒,重新联络起那些过去的友谊。 街上的车子很少,偶尔有一辆亮着灯的摩托车从马修文身边走过。马修文走到街心,向四周看了看,然后走下了街,顺着坡度走到两扇红色的紧闭着的大门前,他看着大门上贴着金字的对联。就推了推门,没有开。马修文顺着门缝往里看,看到儿子正坐在堂屋里看电视哩。于是他敲了敲门。 “谁呀?”这是他媳妇金花的声音,接着是开门声。从门缝里伸出了金花圆圆的大头。 “老头儿来了。”媳妇对屋子里的儿子说。她打开门。 “知道喽。”儿子回答自己的媳妇。 被称为老头儿的人儿跟着媳妇走了进去,走到堂屋。马修文向四周看了看,他有些拘谨,已经几个月没来过,他到变得拘谨多了。 看着坐在沙发上默不作声的儿子,马修文对他说:“我饿了,给我弄些饭来。” 儿子看了马修文一眼,对坐在自己身旁看电视的媳妇说:“给老头儿弄一些饭,老头子饿了。” 金花站了起来,走进厨房。孙子就坐在儿子的腿上,马修文想过去摸一摸孙子的头,可是没有机会。他在桌子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饭很快被金花端了上来,还有两盘他们吃剩下的已经冷了的菜。 马修文吃了两口,抬起头问媳妇:“有酒不?我想喝两杯。” “文军的尿还热呢,你喝不?”媳妇回答。 马修文站了起来,看了一眼眼睛一直对着电视的儿子。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觉得天地一下子旋转了起来。 我本来就不该来,他想。他的嘴有些哆嗦,但是又说不出话。他好不容易稳住身子,一步一步坚持的走出儿子家的大门。 但是他毕竟是我的儿子,马修文还在想。 马修文顺着街道往回走,他觉得自己身上没有力气,头仍在发晕,恶心的连刚刚吃下去的几口饭也吐了出来。马修文向四周看了看,最后在路边的土墩上坐了下来。让风吹干身上的冷汗。要是有一根烟就好了,马修文想。 他坐了一会儿,想让自己身体的状况更好一些,更有力气一些。我可不能在这个地方可呆上一夜,我需要回家。于是马修文站起来,踏上来时的路。 天空飘起了雪花,细细的雪花落在马修文的脸上,落在马修文累累皱纹的瘦额头上。马修文用手摸了摸,抬头看了看。 “下雪了。”他说。 马修文沿着路往回走,走到田野,走到飘着雪的大地上。他想尽可能快的回到自己的屋子里。 马修文还想到了自己的女儿。他想到女儿哪里去,但是路程太长,他害怕自己走不到。 “还是回自己的屋子里吧。”他又自言自语起来。 纷飞的大雪让整个大地明亮了许多,可以看到路边许多村子模糊的影子,它们的轮廓与那暗淡的天际打成一片。如一个个坐落在大地上的虚影,显得虚无而沉默。 在一声鸡叫之后,马修文终于走回村子,回到了自己的家。他想打开门,躺在床上,好好地休息一下,这是现在他唯一希望的。马修文哆嗦着手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往锁孔里插,但是插不进去。不论马修文如何努力,他哆嗦的手都不能打开屋门。钥匙掉在了地上,马修文矮下身子,想找寻钥匙,但是他的手越来越僵硬,接着是身子。 “我应该躺在屋子里的。”马修文在意识里说。倒在了门边的雪地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