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草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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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河两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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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20-5-21 23:25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微信里到现在还保留了几个文学群。每隔一段时间群里就会组织文学同题,以诗歌和散文居多。恰好遇到有心情的时候我也会去写,对于写东西我素来不勉强自己,每次都随意地写,不讲究章法。在我的意念中,人与人,与物,甚至与字彼此之间都是讲究缘法的,法在自然,若是刻意倒辜负了缘这个字。

平素在群里大家也时常组织采风,于田野山间村头聚在一起,休闲也好,散心也罢,彼此之间都是轻松愉悦的交流。后来逐渐更正式了,会员都电子归档,照例要上传作品和名录,我推说不参与,屏蔽了群消息,独自享受自己的自在。我并不觉得文字是给别人看的,它只是我人生旅程的一个伙伴,是生命的某些痕迹,于我是另一种的自说自话。


① 河两岸


但凡大的江河总是有它的源头:高山积雪消融之后,沿着山谷由上至下,遇到某一股由地下喷涌的泉水,交织在一起蜿蜒流淌,又在某一日降雨之后,还来不及渗入地下的雨水沿着沟渠的走向奔涌,就汇成了一条河。地图上有名的江河很多,无名的更多。我所要讲的这一条就是地图上看不到的,在这条河的周围,生活着无数跟这条河同样朴素无名的人。他们默默无名,一代接一代地在河的两岸生息、繁衍,但是就如这条河一样,它们的样貌、声响,甚至微妙的气味,都充斥着我的整个童年,在我的记忆里始终蒸腾不息。


农历的七月,是酸枣成熟的季节。他提了满满两大筐子的酸枣,却是可惜,我素来当做美味的酸枣,竟然被他去掉了果肉,只留取中间的果核。他拿了一个铁制的筛子,把酸枣倒进去,两只手在水中不停对搓,成熟的酸枣果肉就被搓掉了。我们几个馋鬼凑过去:“你不要了啊,怎么都搓掉了。”他那时候兴冲冲的“小朋友,快来吃吧,酸酸甜甜的酸枣。”我们几个感觉占了好大便宜一般,蜂拥过去吃酸枣。他转而又说:“少吃点,吃多肚子会胀。”我们才不管,但是很快我们的牙就酸了,肚子也胀,于是就都停下来,又拿着网子网我们的鱼虾去。


后来我知道:酸枣仁是镇静镇痛的良药,他是村里诊所的一名医生。因为医术高,医德好,村里人遇到头疼脑热的都去找他。母亲也曾带我去过几次,我以前见了针头都躲得远远的,撒着泼儿又哭又闹,但是他身上就好似有一种魔力,言行话语无形中让人感觉亲近。我每次乖乖打完针回来,病总是很快就好。


但是后来他出了事,说是失手治死一个人,上面问讯下来调查,偏偏他又缺少必须的手续。病人家属不依不饶,他把多年行医赚来的钱都赔上了不说,还把儿子的新房都给抵押了。这件事很是刺激到他,后来他将老屋里用来诊疗的病房一把火烧掉,自此再不行医。他院子里有两棵很粗的杏树,原本在药房的东边,与药房隔了一道漂亮的花墙,但是在火灾中也不曾幸免。但是只焦黑了一季,到第二年春天,两棵杏树奇迹般地又再次萌发,从熏黑的枝干里又抽出粉色的花蕊。几年后他的儿子医学院毕业,还带回了同在医学院进修的博士女友。两人在村里又盖起一家诊所,手续齐备,设备优良,雇佣的员工全是招考来的正式医护院校毕业的学生,似乎也是理所当然,他们的诊所并没有受父亲医疗事故的影响,医院里总是人满为患。



② 临街花


对美的追求大概是不分国界的。


德国人喜欢把花养在窗外,养花是给别人看的,临街的窗户上都开满了五颜六色的花,每个从街头走过的人抬头都能看到,不管之前有怎样的心情,看到花的那一刻都会感觉心神俱爽。润生也喜欢把花种在外面,土生土长的他并不可能抵达这样一种至高无上的为他境界,对他来讲,这一切的喜欢只是由心:这样做着,心里舒服。


润生一辈子没有子女,二十多年前他将近六十岁的时候,别人送了一个丫头给他。他跟媳妇乐坏了,抱着那个女婴像手里捧着一个圣物。每次在抱她之前,都要洗手,换上干净的衣服。润生给女婴起了名字----如玉,如玉一天天长大,跟身边有钱人家的孩子并没有什么两样,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村里人的上品。只是有一点让如玉不开心,爹娘太老,又生在农村,她感觉越来越没脸在同学面前认他们。润生也知趣,每次都是瞅着没人的时候给她送去钱和食物,还不忘记跟转交的人说,自己是她的亲戚。


润生勤劳,跟老伴儿在很多地方开辟了自己的菜园,种的菜吃不了就送人,有时候也拿到集市去卖,换些钱给润生花用,润生爱美,在每块菜园的四周都种了各种各样的花,那些花逐渐开出来,长成美丽的花墙,村里和外来的人在路过时,总不忘多看几眼,还有的停下来拍照。润生总是喜滋滋的,有人问他乐什么,他嘿嘿地说不出话来,就是自己在那傻乐,别人乐,他也乐。


如玉二十三岁大学毕业的时候,润生的家里来了两位陌生的城里人。女人一身的珠光宝气,看着润生亲热得不得了,一口一个大哥。润生问有什么事,女人才说是如玉的亲娘,当年因为没法养活如玉,知道润生心肠好,才托人把如玉送来。

女人走了之后,润生吧嗒了一夜旱烟,老伴儿知道她为什么发愁,她们不舍得如玉,但是老两口心里都清楚,如玉跟她亲娘生活肯定要更幸福。


润生找了邻居帮忙,按照女人留下的电话号码打了过去,只说了一句:要对如玉好。从那以后,润生的背更弯了,他菜园子里的花照旧每一年都开着,其中有一种花叫胭脂花,花色鲜艳,形如喇叭。在每一朵花脱落之后,花柄上会有种子慢慢生出来,那些种子娇贵得很,接近成熟的时候尤其不能碰触,种子紧紧绷着,一遇有外力就会飞弹出去,向着四面八方,这是如玉小时候最喜欢玩的。


有时候我想,我们每个人也都是些四散的种子,在光阴的长河里着床并萌发。我们的生命就是一条河流,尽管我们很难用这些絮叨的笔触画出整条河流的全貌,但是我们在生命的每一个日出和日落间投入其中,用全部心意去生活的同时,已经洞悉了河流的整个走向。它每一天都从我们的身边潺潺、暖暖地流过,它每一次样貌的变迁,声音的悦动,甚至气味的氤氲,都如丝发般纤细,却又始终如影随形,深深烙印在我们的记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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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楼主| 发表于 2020-5-21 23:26 | 只看该作者
③ 山中草

童年的多半时间我都是在外祖父家度过的。我经常趁外祖父和外祖母晒太阳打迷糊的时候,从虚掩的木门缝中偷偷溜出去。外祖父家的外门朝东,出了门向右拐就是一片麦地,沿着石头铺成的小路向前走不多远,便是一个小山坡。路上开始少有人工的痕迹,都是细碎的砂子蜿蜒向前。


路变得越来越窄,坡也越来越陡峭,我还没来得及再往高处走几步,便被外祖父悠长的呼唤声喊了回来:“念生啊——回家唻——”我赶紧跑回来,外祖母一个劲儿地念叨:“小孩子要听大人的话,不能一个人去山里。”我不听话的心躁动着,胆小的脚步却停了下来。后来我还有很多的机会我都想溜出去,我很好奇那条路深处的大山是什么样子。


终于外祖父说要带我跟姐姐去山上。 外祖父给我和姐姐每人找了一把小锄头,又找了小筐子让我们背着,里面装了几瓶水和外祖母为我们做的点心。一路我都兴奋着,看到有好玩的就挪不动腿,停下来玩一会儿。姐姐到底比我年纪大,一路紧跟着外祖父,这边又不停喊着我,我们走走停停,不觉间山就在了近前。


山脚下的坡地上开满野花,花朵成簇的,挨挨挤挤,那些单株的也不孤单,它们一朵一朵连成了片,红的,黄的,紫色的,还有一朵朵白的,远看去就像是天空的云朵。姐姐在不远的地方喊我,她把小筐子放下,拿出锄头,我赶紧凑过去也蹲下。姐姐当时发现的是一种类似于多肉的植物,样子像莲,花瓣像荷,层层叠叠的长在地上。“快看这里也有——啊,这里也有”我们很快就发现这是到处都是的普通植物,于是便失去了兴趣。


外祖父带我们来挖的并不是这莲花般俊俏的多肉,他要带我们挖一种叫翻白草的药草,也叫鸡腿根。外祖父挖到一棵,给我和姐姐讲解药草的特点:原来中这翻白草的名字是由它的叶子而来,它的表面是绿色,你只要把它的叶子翻转,就能看到叶子的背面是白色,这有点像我们端午节去采摘的艾草。外祖父让我们在一片相对平整的地方挖,他自己则选择了山崖。不多会儿,他便回来了,我跟姐姐的小筐子里只有一点儿,外祖父看我撅着小嘴儿不高兴,就从他的筐子里抓了一大把翻白草给我,我果真开心地一路蹦着回家了。


翻白草的根茎和叶子都可食用,根又叫鸡腿根,含有丰富的淀粉,茎叶则是上好的药材,清热解毒,凉血消肿。外祖父选晴好的日子将药草晾干,拿到镇上的药店里去卖,每次都给我和姐姐带好吃的回来。


如今外祖父和外祖母年事已高,腿脚不便,我童年记忆里的那座山,他们是再也攀援不上了。几年前外祖母的眼睛开始看物不清,心智也接近小孩子,能记得的人已不多。前几天我跟姐姐同去,外祖父跟外祖母说我们来了,她两只眼睛瞬时仿佛能看到一般,丢了手中的拐就向我摸来,“莲啊,莲啊,快过来。”我知道外祖母是惦念母亲了,莲是我母亲的名字,母亲,姐姐和我,我们都是治愈外祖父跟外祖母晚年孤寂生活的药草,曾经我跟姐姐幼时在外祖母家里住的那段日子,他们是把我跟姐姐当成了母亲的延续。


后来我也有了自己的子女,每每带他们回母亲的家,看着母亲依旧健硕,手脚忙个不停,仿佛又回到了曾经我与姐姐在外祖父家居住的时光。


那一刻,我总是在心里庆幸生命所赐予我的幸福,我亦在心里不停祈祷默念:光阴啊,你慢些走,慢些,再慢些。





④ 果之味


小孩子对于吃食的那种喜爱,大约是人众多天性之中最突出的那种。童年时候关于吃的记忆太多,每一种蔬果都与一群“光屁股”的小伙伴分不开。最尴尬的那次,我带了一群小伙伴翻墙去叔叔的园子里摘杏儿,我刚被小伙伴们手搭儿手儿从外面送上墙头,在我的小脑袋露出墙头的那一瞬间,几乎同时,叔叔的脑袋从锁着的园子里也露了出来,叔叔一脸严肃,我“啊”了一声,便从墙头上跌了下去。


墙头并不高,我腿脚灵巧,跌下去一咕噜爬起来,那些原本仰着头等我摘杏儿的小伙伴,早鸟兽般四散去。


在那之后,我惊魂未定了好多天,一直担心叔叔会在父母面前告状。一日我回到家中,看到桌子上满满一篮子将熟的红杏,便问这杏是哪里来的。母亲说叔叔送的,我差点被填到嘴里的杏噎着,着急了问:“叔叔说什么?”“你叔叔说你喜欢吃,特意送给你的。”我又问了并没有另外的话,心中一块石头方才落地。


母亲素来舍得,经常做了好的饭食送与邻居,有一天让我去给叔叔送刚出锅的饺子,我迈进叔叔家院门的时候,听到叔叔跟婶婶的对话,婶婶问叔叔怎么送那么多杏给我们,叔叔说,我送去给她们,她们要领我的人情,她若是自己带人来摘,摘去的恐怕比这还要多。


那一刻其实我挺羞愧的,我只想到小伙伴们喜欢,没想到这杏是有主的。但是杏的味道实在是甜,我很快把这件事忘了,我后来把衣兜装满了,带出去给小伙伴吃。那味道,着实比家中吃的还要甜上三分。乡村里的瓜果多得是,我跟小伙伴们又跑到几里外的果树园子外边,摘野生的桑葚,去山坡上摘山枣,摘一种像是樱桃的野果。就在这乐此不疲的奔走和分享里,我的童年走远了。


但是叔叔家的两棵杏树后来被刨掉了,因为杏树原本种在墙头之下,根基年复一年侵入墙体,将墙顶出很大一个缝隙。而叔叔家春芳姐夫遭遇车祸的事,后来也让叔叔很是费神,叔叔很精明的人,原本事事都算计做到更好,这次车祸纠纷更是耗时很久,用去他很多心力。这一场耗时持久的官司后来打赢了,叔叔用打官司赢来的钱,给春芳姐姐在城里买了一套房子。只是此事之后,叔叔的头发白了许多,后来查出病患,故去的时候还不到六十岁。


斯人已逝,我断不敢给这样的事来定什么关于因果的妄语。人这一生,福兮祸兮都是缘分使然。但是我懂得,便是再精于算计的人生,对我们每个人来说也只是短短的一生。人这一辈子赤条条来去,能够私有的东西都是有限,唯独学会与人分享,心路宽阔,于事于物不多计较,才会于有限的人生旅程中做到心中有爱,行中有乐。

板凳
发表于 2020-5-22 00:07 | 只看该作者
文笔流畅,语言朴实,接地气,很美的一篇散文!
地板
发表于 2020-5-22 00:35 | 只看该作者
纵观中华族五千年的文明积淀过程,也只有农业文化,才会随着水流灌溉进土地,生长出五谷,长久淀积在人们的肌体里。河虽无名,但河两岸的那些人那些事,那些花草那些竟,那些童年的快乐却令人难以忘怀。
4
发表于 2020-5-22 06:02 | 只看该作者
纷乱人世间,除了你一切繁华都是背景,这出戏用生命演下去,付出的青春不可惜。
5
发表于 2020-5-22 06:28 | 只看该作者
下笔千言,文字如行云流水自然流畅,又有韵味
6
发表于 2020-5-22 09:32 | 只看该作者
听你三哥讲,你是个码字狂魔,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洋洋洒洒几篇文章,叙述自然流畅,文字不见多华丽,清新淡然,慢慢述来,自有一股子沉静的味道。

字里行间,是从心底流淌出来的清泉,饱含真情,这样的文字才能动人。

童年的经历,是我们一生的财富,如果童年是快乐的,那么更是上天的恩赐。

溪水的文字,看似平淡,但内里却流露出一股怀念的味道,有一点浅浅的惆怅。
7
发表于 2020-5-22 09:34 | 只看该作者
欢迎溪水以后常来散版赐字,看名字,三个字均与水字有关。宝玉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溪水也当是一个淡如水的清灵女子,文字里透露出的信息,能想象你也是个外柔内刚之人,不知婴宁说得可对?
8
发表于 2020-5-22 09:37 | 只看该作者
溪水还真有两把刷子,这小文小的工整严谨,意寓深刻,接地气儿又耐读。
9
发表于 2020-5-22 09:38 | 只看该作者
不知有没有兴趣发到我们论坛的公众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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